入秋之后,傍晚总是来得分外的早,或许也因为他们今天的大部分时间都投在行路上,事情做得很少的缘故,便觉得这一天过得很快。才嘱咐完没多一会儿,落日残阳渐渐沉入对岸的树林之中,斜晖洒映在微波粼粼的河面上,绚烂的夕阳红与旖旎的河水绿波相衬相映,光色瞬息万变。
苍鹫披着晚霞自低空扶摇而去,掠过河岸,掠过密林,想对岸的远方飞得更远了去。那边是深山老林,在别处越深越人迹罕至的地方,人们或许会觉得越危险,因为一无所知。然而实际上并非如此,山林深处担心的也许是野兽,可是在鹿吴乡这里,除了凡人之外,万物生灵都崇尚修行,便与其他地方有所不同。
野兽固然也有,不过除了野兽之外,越是想修得正道的,它们就隐藏得越深,喜好清净不被叨扰,它们是讨厌聒噪的凡人的,因此反而是它们唯恐避之不及。而越是想走歪门邪道好走捷径的那些,才是对人身安危有危险的,哪里有人它们便往那里去。
大约正是如此,对于除了凡人以外的其他生灵,才会认为越往林子深处去,就越安全,因为凶恶的都在外面,都隐在人气里。
林苏青带着张屠夫一并躲藏在距离栓子家很远的地方,以防被想要靠近的谁发现他们,不过虽然离得远,但正好能看见栓子的家,也正好能看见栓子出入,是个视野甚好的地点。
栓子见天色昏昏沉沉,夜色即将笼罩,于是出门来将房门口悬挂的大灯笼点亮,看灯笼之中透出的火光,火苗很长火焰很高,说明是一根烧过很久的旧蜡烛,看来栓子是有夜里在门前留灯的习惯的。既然不是为了方便他们看见而特地点的灯,这样很好,一切照旧,不至于是突然点灯而惹人生疑。
那只大灯笼很粗简,是用竹篾条箍出的形状,然后用窗户纸糊上去的,因此是只白灯笼,透出暖黄的火光。
张屠夫觉得干等着尴尬,便起了个话头打发时间。
“往后栓子就累了,孤家寡人的带这个孩子,孩子才不大点。栓子的活计免不免不了总是下河淌水,也不能总带着孩子,可是单独搁在家里又不能放心,唉。”他想起林苏青说的道长的福地保佑栓子一家三代福荫,俄尔道:“你说还能保他三代人,可是这才第几代啊。”
林苏青没有接这个话,只是静静的坐在草丛里,目不转睛的望着栓子的家门,张屠夫便只是叹了又叹,没有再聊什么。
人们总是这样的,认为福庇就是另有所得,可是这个另有所得又没有清晰的界限,哪些是本来就有的,哪些是因为福庇才有的,无法分别。栓子这一家现在的状况看起来变得比以前困难,他的阿爷去世了,妻子罹难,只剩下一个年幼的孩子相依为命,看起来是孤苦的,没有以前好,所以质疑福庇。那是因为他们心中以为的福庇应该是在家庭健全、夫妻恩爱、子女孝顺,生活美满等等一切他们自己所认为的本就应该有的基础上,再另外获得的福气。其实不是的,不能这样认为。
也许,这已经是有了庇佑之后的结果。他们不知道没有庇佑将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因而不能认可庇佑之后却无法符合预想的结果。
人嘛,总是想要更好,这是本性,没有对错。
暮色四合,天色已经全部黑透了,绿树青山全部都变成了黑压压的一团团,唯有河水似条玉带泛着灰白的光。
屋子里的灯吹灭了,栓子有一句没一句的唱着并不熟悉的歌谣,孩子急躁的哭声渐渐小了,歌声越唱越温柔,歌词也越唱越顺利,声音渐渐的柔软下去,孩子也渐渐静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