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时间,他迎来了十批求学之人,也送走了十批欲寻路之人。最先走的那批,没有人回来,但他知道,他们必定是走在正确的路上。
这十年,骁峰在京师也算是声名赫赫。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在这繁华城池的某个角落,隐藏着一个世外高人,真正的儒道大师。
他的名声,甚至传到了当今圣上的耳边。皇帝降下圣旨,让他到宫中担任大学士,教导皇子皇孙和群臣。不过,他拒绝了。
“你若想学习儒道,可到我这里来,但我绝不可能去你那里,只为你讲学。”这是他的原话,也因此而引起皇帝震怒。
当今圣上派出禁卫军,想强行将骁峰抓进宫中的时候,受到了几乎整个京师的阻拦。而那个领命的将军,被他一语喝退。从那以后,再没人敢逼迫他做任何事。
私塾的学堂里,也会有皇室的血脉坐着,与其他人一样,听他讲学,没有受到任何特殊对待。
这十年时间,有个人很纠结,他的名字,叫李文轩。他是十年前的科试状元,被称为是整个蜀国最有可能成为儒道大师的存在。
但如今,整个京师,甚至蜀国,谈论的都是骁峰,他才是公认的儒道大师。
在他心里,骁峰一直都是老大。第一次听到骁峰两个字的时候,他浑身都在颤抖。刚想去相见的时候,骁峰的思想也随之传来。而他的声名迭起,又让李文轩有些羞愧。毕竟当属于自己的全部荣誉都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的时候,不嫉妒是不可能的。
所以,这场见面推迟了很多年。
骁峰的思想,与李文轩所学完全不同。而这,也是他害怕见骁峰的另一个原因。他们两人的思想,只能有一个正确,不管是谁错了,他都不想看到这样的场面。
但是现在,李文轩不得不去见骁峰。因为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渐渐虚弱。若是再不去见,也许就没有机会了。
习惯了车马的他,已经许久没有走路了。这天,在侍女家仆的搀扶下,夫妻俩盈盈走向骁峰的私塾。
他已经贵为当今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有见到他的人都退到边上,俯首称臣。但这样的感觉,他不喜欢。
夜深人静的时候,经常会想起在天石镇的日子。那时候,他跟着骁峰,从私塾中逃出来,到溪流中摸鱼,与私塾的管事周旋,被父亲追着满街跑,怒目瞪着敢多看他们一眼的村民……
每每想起这样的场景,便觉得自己的心又年轻了许多。
当离骁峰院子只剩下最后一个弯道的时候,沉寂苍老的心又开始跳动起来。
深吸口气,终究还是朝前走去。
今天,骁峰的私塾只有他一个人。院子里种着一丛有着凄美传说的湘妃竹,他坐在竹子旁边,在他身前摆着一张藤条编织的桌子,桌子对面,放着两把椅子。
他在等人。
他等的人,已经到了。
走下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李文轩脸上挂上真心的笑容。三十多年了,这样的笑容很少出现在他脸上。
这是拥有如今地位的代价,不得不摆出虚伪的笑容。
“老大,许久不见了。”
“我们都老了,就不要叫老大了。”
“是啊,你老了,我也老了,我们都老了……”李文轩眼中有说不出的惆怅。
“不给我引荐引荐吗?”骁峰看着旁边的女子。
“内人月氏,不值一提。”
“可她,也是芸芸众生的一员,为何不提?”骁峰直勾勾的看着李文轩,眼神中没有咄咄逼人,却闪耀着智慧的光芒。
“因为她……”李文轩想说因为她是女子。可正如骁峰所说,芸芸众生,难道不应该有女子吗。他还想说,古人说三纲五常,三从四德,可这些,骁峰真的会在意吗。
这些东西,难道真的正确吗。他从来没想过这些,这一切,都是他的父亲说的,或是经书上写的,也是他整日口中念叨的。
可这些,根本不对。他也很清楚,这些年要是没有身边这个女子,他的生活将没有丝毫乐趣和真诚,尽是伴君如伴虎的恐惧与尔虞我诈的冰冷。
女子,是芸芸众生的一员,是与男子平等的存在。
从骁峰的眼神中,李文轩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在那里,天下苍生都是平等的,没有帝王君主,没有奴隶百姓,没有任何限制。那里,是经书中的大同世界,有无数儒士舍生忘死追求的自由,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