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贼的烽火,起于陕西,如今已经遍布十余省,朝廷剿贼十余载,总督、督师换了一个又一个,但流贼的实力,却是越来越强,地盘越来越大,朝廷不但不能治本,连治标都做不到!”
孙传庭心中明白,李自成的话语虽然不中听,但叙述的却是事实,便道:“依大都督看,除了‘剿’与‘抚’之法,还会有什么法子……”想到这是让李自成教会别人对付自己,他的眼中现出一丝落寞。
“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便是崇祯知道了,他也做不到!”李自成笑道:“孙大人可曾探索过流寇的根源何在?”
“根源难道不是陕西的大旱?”
“陕西的大旱,不过是导火索,山东、河南的旱情,不过的火上浇油,”李自成道:“真正的根源,乃是土地兼并!”
“土地兼并?”孙传庭眉头微锁,努力思索着什么。
“每一个朝代的末期,都是土地兼最为剧烈的时候,所以每个朝代都不过数百年,然后被新的朝代多代替,”李自成朗声道:“汉、唐、宋如此,大明也不会例外!”
“朝代更替的原因,乃是土地兼并?”
“或许还有其它的原因,如外族入侵、各种天灾等等,但这些只是诱因,土地兼并才是根本,”李自成道:“孙大人在陕西为官多年,应该熟悉陕西的情形,以百姓现有的土地,即便没有天灾人祸,百姓能否自食其力?”
“这……”
“百姓无粮可食,面对死亡的威胁,必然会揭竿而起,陕西的大旱,只是将隐藏的烽火,提前了一段时间而已!”
“……”
李自成继续道:“宗室、士绅、大户占据了绝大部分土地,却不需要承担朝廷下达的赋税,普通百姓的自有土地,已经无法养活自家人口,还要承担赋税,以及各种增派的辽饷、剿饷、练饷、徭役,百姓不断破产,朝廷税源越发枯竭……对崇祯来说,这是一道无解的难题呀!”
“……”
“孙大人便是将这番话告诉崇祯,他会没收宗室、士绅、大户的土地,无偿交给百姓耕种吗?”李自成愤然道:“只有改朝换代,才能打破原有体制对土地桎梏的死结,天命军就是承天而生,全心全意为百姓的新生力量!”
孙传庭只觉得手脚冰凉,李自成的话语,虽然刻薄,耸人听闻,却似乎在理。
朝廷遇到体制上的矛盾,而掌握大量土地、占据大量钱财的宗室、百官、士绅,却只看到自己的眼前利益……
朝廷财源枯竭,常年入不敷出,被迫增加赋税,但这些增加的税赋,却是全部落在破产或在接近破产的百姓头上,进一步加快了百姓的破产!
破产的百姓为了生存,只能沦为流寇,致使流寇的势力越来越大,而破产的百姓越多、流寇的实力越强,朝廷的税赋更加没有着落,但剿匪的费用,却是不断上涨……
杀鸡取卵、涸泽而渔、焚林而猎……
不,比杀鸡取卵还要过分,朝廷这是自取灭亡!
皇上看不穿还情有可原,毕竟在皇宫生活了一辈子,不知道民间百姓的疾苦,而朝廷的百官呢,他们为什么看不穿?
自己也是百官的一员,在今日之前,自己看穿了吗?想到过这些问题吗?孙传庭忽地打了冷颤,全身不寒而栗!
天命军是否应天而生,他不得而知,但李自成洞悉了朝代更替的规律,势必会顺势而为……
天命军实力强大,李自成志不在小!
“大明气数已尽,孙大人不必太过眷念!”李自成叹道:“就像家中的老人,年岁大了,自然要归天,无论与他有多深的感情,都无法改变这个现实,一旦看开了,就像民间的红白喜事……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开开心心送老人归葬!”
孙传庭长长叹了口气,一直压在心头的那股忠义之气,被李自成的片言只语刹那间击得支离破碎,他的心中空荡荡的,说不出的空虚。
醉里云端挪步,梦中倒悬房顶,稍有不慎,便会跌入万丈深渊……
为朝廷奋斗了大半辈子,没想到竟是这样的朝廷!
孙传庭耷拉着脑袋,心中有一种万事皆空的感觉,不知道遁入佛门之人,最初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