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渐落下,将马车的影拉得很长。
七娘一瞬恍然。
从前离开太学之时,也是这般的黄昏。夕阳西下,车影悠悠。那时,陈酿立在太学的高楼之上,目送七娘渐行渐远。
这些,都是陈酿后来说与她知的。
而今日,目送她的却是完颜亶,她的小徒儿。
七娘掀帘看了一眼,冲他笑了笑。这孩子,神情里尽是拜师的兴奋,情绪高涨,哪有丝毫落寞?
少年不识愁滋味,大抵是这般心境。
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年纪啊!花树影下,秋千架上,湖山石边……
七娘放下帘子,叹了口气。
完颜宗廷闻声怔了怔,只轻声道:
“被耍得团团转的是我,你叹什么气?”
七娘无力与他争辩,只垂着眸子,道:
“我只是思念我夫君。”
果然日日都提!
完颜宗廷冷哼一声:
“我如今才是你的夫君。”
七娘不语,只转过头去,望向别处。
“好高明的一步棋。”完颜宗廷接着道,“成为阿亶的先生,我便管不住你了?”
七娘瞥他一眼:
“不是所有人都同你一般,日日‘下棋’,时时‘下棋’。”
这一回,真是个意外。
甚至,喜出望外。
也难怪完颜宗廷有如此揣度。
不过,以七娘如今的名声,就算没有完颜亶,也会有旁人。不一定是拜师,但总会有出九王府的机会。
这一点,七娘还是能预见的。
完颜宗廷自嘲一笑。
他日日‘下棋’,步步算计,不还是没将谢七娘算进来么?
最想吃的一颗棋子,偏偏最不听话。
马车渐渐停下。不待完颜宗廷搀扶,七娘轻身跃下,越过完颜宗廷直朝小院去。
刚至门边,她蓦地顿住。
门上还挂着那方黄铜大锁,夺目刺眼。
七娘托起大锁,把玩一番,忽回头道:
“王爷,记得落锁。”
她笑了笑,转身进屋。
完颜宗廷的目光落在铜锁上,蓦地沉了沉。
从明日起,他不仅要记得落锁,还要记得开锁。她是阿亶认定的先生,她的命运,再不是完颜宗廷一人说了算。
完颜宗廷倒吸一口凉气。
今日的迎头重击,究竟是怎样步步积下的?谢七娘啊谢七娘,当真小看你,也小看你的夫君先生了!
门边侍女见完颜宗廷盯着锁不放,试探着问:
“王爷,还锁么?”
完颜宗廷默了半刻:
“锁。”
如今的锁,并非为锁住七娘,而是防谢菱。
太阳已然落山,九王府四下的灯也亮起来。星星点点,盈盈幽幽。完颜宗廷扫了一眼,黄昏,真是一日中最易惹闲愁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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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答应了做先生,七娘自也不含糊。只有先生的位置稳了,日日出府之事才能稳。
她才能,做更多的事,有更多的机会。
七娘拥着书卷,提笔备课,不觉间,竟在案头昏昏睡去。
再醒来时,天色已是微亮。
七娘伸了个懒腰,忽觉肩头有东西滑落。她转头看去,竟是件长薄袄。
玉戈正进来,要伺候她梳洗。
见七娘看着薄袄发愣,只笑道:
“昨夜里王爷来过,见侧妃睡着了,没敢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