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拂雪悄悄跟在岳行成的后面,用眼角打量四隅情状:郭府上下到处都是人,如此夜中,明灯千万,人物穿梭不歇。看来他新封首辅,赶着来拜会之人数不胜数。
忽然她看到不远处游廊之上,正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略略斜眼,不禁惊讶:此人不是当日在雍台哭泣之人?难不成就是出卖琴袖那个陆尚么?
生得倒是潇洒倜傥,可惜是这样的人,秦拂雪心中将他轻看,便不肯多将目光逗留片刻,只不过莲步轻移,悠悠向前而去。
陆尚却认出了当初在桐花河边送帕子的胜仙,要不是吉英咳嗽着不高兴了,他的目光怎会移开?
岳行成带着秦拂雪进了厅,他先上厅拜讫,说了不少好话。郭在象无心听他客套,只问:“你说带了些人来,我们也闲着没事,与他们多喝两杯,说说笑话就是了。”
岳行成便鼓掌三次,引众人入见,原来是一群面貌美好的狡童。个个自称“小史”①,众人看了可喜,都招呼进来要他们陪酒。
忽然一阵琴声隔帘飘出,众人循声望去,琴声乃止,帘后悄悄走来一个十分貌美的女子。郭在象方才还在夹一个虾圆子给一个小史吃,不想看见秦拂雪抱琴而来,惊得连圆子也掉了。
这不是罪臣之后,京都名妓秦拂雪么?
郭在象自然认得她,他虽与秦拂雪未曾谋面,但听人说得也已够多了,况且今天岳行成来了,带来的人还能有谁?自然是他调教得最出彩的这个女儿了。
郭在象一见她的面,如此的高雅、如此的脱俗,不多时,就把她是罪臣之后的事忘了,只笑道:“岳行成,这是你带来的人?”
岳行成忙跪地笑道:“这是小的认的女儿,大老爷也知道的。”
郭在象乃道:“她虽出身不好,但在我们这里,竟不必拘束。”
秦拂雪故作可怜,落下两滴泪道:“奴一生坎坷,今闻郭阁老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人,便想如能见见阁老,死也甘心了……”
郭在象听她话里有话,笑着问:“你有什么心事,好孩子不必怕,这里没有外人……说与我听就是了。”
秦拂雪哭哭啼啼道:“我只听闻,阁老最是心善的,若是阁老肯听奴一句话,奴就是十辈子修来的福气了。”这话说得虽悲,语调却轻柔娇嗔,把郭在象说得心都软了,忙笑道:“我的儿,我知道你的心事了,是不是为你家人担心哪?”
秦拂雪故意哭起来,快步扑到郭阁老怀中,娇滴滴地说:“好阁老,您最懂奴的,奴家人犯了法,只是这也是多少年前祖宗那辈的事儿了,我哪里晓得这些,可怜一出生就成了妓,一辈子波查至今。”
众人看见郭在象开心,不好意思久留,都纷纷借口告辞而去,郭在象正喜欢的时候,自然任凭他们去了。小史们便开始劝酒,众星捧月一般,将郭在象捧得七荤八素,秦拂雪又拿出看家的手段,把郭在象哄得如入云端。
小史们纷纷说:“秦姐姐人那么好,郭大老爷,您那么的尊贵,皇上也得听您的话,何不帮帮我们秦姐姐呢?”
郭在象笑道:“唉,这话说的,虽说你郭姐姐好,这事儿也不是我能管的呀,旁的事儿,我倒好说,就是你祖宗秦嘉至,那是……那是皇上的仇人了……”
小史们笑道:“人人都说阁老是万中无一的贤相,比江阁老还厉害呢!若是能让皇上法不责于罪臣之后,把无辜之人都赦免了,岂不是千古留名的大好事儿么!”
郭在象笑道:“你才认得几个字,就说什么千古留名?朝廷……水……水混着呢。”小史们围着郭在象,秦拂雪又靠在他肩头道:“你们别这样瞎说,阁老也有难处的,我听有人说,国子监也有人乱说话,阁老也不能一味护着那些学生呀。阁老上头还有皇上呢!”
小史们忙顺水推舟道:“皇上那么大!比天大!也难为阁老了。”
郭在象已经被劝酒喝上了头,所以什么话都往外捅,便摇了摇头道:“诶!其实,这事儿我一出头,料理料理,也不难,学生说得原也不错,皇上封两个死胎做什么?宗谱序不上齿,竟然先给了封号,这也是不对的。”
秦拂雪忙说:“奴心一直仰慕阁老,听阁老的话,更是佩服您了。都说宰相经邦国之政,理燮阴阳。皇上要是犯了错儿,也得阁老您出面哪……奴虽不能一洗清白,但听阁老此言,也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郭在象听后哈哈大笑起来,一手摸上秦拂雪的手,刮了一记她的鼻子道:“你们蜜罐儿似的,引我说了那么多朝廷大事!”
秦拂雪看他并未生气,乃笑:“我们哪儿懂什么朝廷大事,就是京城里街坊传的流言蜚语罢了,都是些粗谈而已。”
郭在象忽然凑近了秦拂雪的脸问:“那京城里百姓怎么说我呢?”
秦拂雪一看时机已至,忙道:“我们妓生之间,这些闲话听得最多最切,人人都说,郭阁老是个大忠臣,直言敢谏,有古代大臣的风范呢!”
这话把郭在象说得极其得意,秦拂雪又任他乱摸,正当郭在象要摸她腿间的时候,外头笃笃两声敲门声,管家在外头喊道:“老爷,太太往这里来了。”
一句话吓得郭在象赶紧收了手,正襟危坐起来,朝外头叫道:“快先派人拖着夫人,我这就去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