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晚时月黑之夜,张思慎和杭梦苏二人偷偷约好,又在国子监大门边帖出一张榜,榜文云:人君不知刑赏,滥加封度,小产之胎,列王与主。当今士大夫不能直言者,岂非国贼?朝廷公卿,禄用万钟,手袖坐观,不图谏死,岂非不忠?
二人贴时十分小心,巡夜之人恰巧没见到,贴完以后,飞一般地回了容春的住处,又与秦拂雪碰头了。
张思慎忙问:“秦姑娘办得怎么样了?”
胜仙捂着嘴咯咯咯地笑说:“别提啦,郭阁老被我们姑娘迷得神魂颠倒的。”
秦拂雪只道:“给我预备好热水、鲜花,我要洗一洗,去去身上腥膻。”
杭梦苏忙道:“难为你了。”
秦拂雪莞尔一笑:“你们怎么谢我?”
张思慎道:“如今无权无势,说什么也是空的,日后若有一丝机会,定帮姑娘恢复民籍,自任嫁娶。”说罢看了一眼杭梦苏,杭梦苏扭头不答,秦拂雪眯了眯眼睛道:“我很累了,二位自便,我先告退了。”
杭梦苏这时候眼睛才追着她的影子看去,被张思慎用手挡了挡道:“你也是!既然喜欢她,何必方才不稍稍表个意思。她出身妓籍,你父母又不在身边,自然做不了你的妻,你就意思着,日后纳她做妾不就行了?”
杭梦苏摇头道:“你不懂她,她虽沦落风尘,气性极高,若我纳她做妾,就是要她的命了。”
张思慎笑道:“若你铁了心娶她做妻,怕是难咯!我倒何尝不想给秦家翻翻案子,就是这是太祖皇帝的仇人,皇上也差点死在秦嘉至手里,要饶了秦家,怕是难于上青天了。”
其实,秦拂雪当时人亦未走远,听见里头二人如此说话,不禁黯然神伤,泪眼低垂,胜仙默默地拉着她,秦拂雪才走远了一些:众人见她风光,也就这几年罢了。老来红妆不减,只是人损华褪,谁还愿意看她一眼。
平平淡淡做一个人的妻子,想,却不能得。这于她而言是何等的悲伤!
次日一早,杭梦苏第一个到了国子监,众人都未至,他也不入大门,偷偷趴在街角上观望,只看守门人如何应对。
晨色渐渐起了,沿街也有了小贩叫卖吆喝的声音。忽然有人从里面开了门栓,大门被人推开了,守门之人打着哈欠,裹着大棉袄子,呼哧哧哆嗦个没完,竟没发现门边榜文。三月初的早晨,京城尚嫌寒冷。
刚开门不久,已有勤学的学生早来温书了。及众人结伴入内,忽见门边一张榜,都好奇凑过来看。这一看吓了一跳,竟皆议论纷纷。住在国子监馆舍内的馆生闻讯,也纷纷过来凑热闹。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或摇头、或怒视,不一而足。
来看的人越来越多,围了个水泄不通。杭梦苏见时机已至,便冲到学生之中,他因人高,几步就跨到前面,将榜文揭下道:“此榜虽有苛责朝廷公卿之嫌,但话并未说错,皇上不该任情加封,肆意妄为,我们都是国子监的学生,日后若是为官做宰,岂能作此庸碌之臣?文臣死于谏,武官死于战!折节于天子之前,就是不忠不义,没有血性的小人!有谁愿与我同去文渊阁请愿,请皇上收回成命!”
许多监生听此一言,纷纷群起响应,其中几个脾气大的,素来就胆大不要命,一听文臣死谏尽忠,热血沸腾起来,也叫道:“好,我们与你同去。”
一时,杭梦苏聚了一二百人朝皇宫里进发。
这下国子监内大乱起来,卯时尚未到,国子监的老师们都没来,幸而昨日主簿游方敏当班睡在国子监,便急忙告诉了他。
这个游方敏倒是有些不同寻常,他表字祖捷,号存时斋,是与李沛同科的探花。他与李沛二人一见如故、惺惺相惜,当初张松诬陷理王一案,正是游方敏告发的。不过告发之后也触了霉头,如今被打发到国子监做主簿了。
方听学生说起这件事,游方敏还大惊了一场,慌忙穿好官服叫学生去把那些人劝回来,忽然转念一想:此事未必不好,国子监都是些腐儒当道,学生这样冲一冲,若是皇上一怒,趁此机会将上头那些皓首穷经的老酸儒生给裁撤了,便更好了。
一则他也有了进身之阶,二则好朋友李沛外放提学,不知何年能归,若是自己在朝廷官大一些,什么时候求人把他放回来也好说。
于是一面派人假意去劝说,一面却又撺掇一些学生去文渊阁闹故事。
当时宫里正是退朝的时候,头一批官员退宫出去了,正听说东华门外一群学生大吵大闹要见郭首辅,急忙告诉了首辅郭在象和礼部尚书吉英。
吉英今儿早上上奏说了昨日国子监榜文之事,皇上只是哦了一声,什么话都没说。
郭在象一看皇上没生气,心里像是吃了定心丸,已想搏一搏忠良的名声,更添让秦拂雪动心之意。不想学生这时候真的闹到文渊阁来了,他便灵机一动,想趁势捞一把忠臣贤德的美名。
于是命人将他们稳在东华门,满脸堆笑地往东华门去了。
同时,今上也接到锦衣卫急报说学生抗议下赐淮王、凝怀公主封号之事,今上一听,龙颜大怒道:“摆驾东华门,朕倒要看看是谁在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