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难测,亲生父子亦是如此……父王那寥寥几句话,他,竟是没有事先预料到任何一句。他本想着,父王会因找回亲生骨肉而兴奋,又会因兄妹不伦之事而崩溃……可父王却太过平静,甚至还对他嘱咐了那些话,说得顺理成章。
墨漓叹息。父王的反应,根本不该是人的正常反应,这让他如何能不介怀?
人心深似海,比之父王,自己终究还是年轻了……
思绪慢慢回转,睇一眼墨漪脸上的不羁,墨漓问着:“听烈火姑娘说,大哥将顾姑娘带回了大周。”
“是啊。”墨漪坦荡荡的承认了,“顾姑娘知道了烈火姑娘的身世,觉得护国公府呆不住了,又回不去芳菲馆,还说想学武功,我就将她送到西岐附近的山里,拜师学艺去了。”
“是吗……”既然顾姑娘安好,九歌心中也算落下块石头吧。
再思及父王方才的话,虽是太匪夷所思,但好在,父王是不会为难九歌了。有父王在,其他人也不敢太过造次……
唯有太后祖母……消息定是已经传到了她的耳中,以她的Xing情,多半会差人对九歌腹中的孩儿下手……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时,墨漓的心头如雷滚过,眼前立刻呈现出一道人影。
他想到了方才的那个御医!虽然那御医是他请来的,但若是……
心间紧紧的揪住了。是他的过失!
鹤氅扬起,几个起落间,身影就已去得远了。此一刻心中再无别的念头,只想着快点赶回去,若真有万一……不,他不会让这个万一发生!
此刻,百里九歌昏昏沉沉的靠在床头,望着那名御医,他在御影的监视下,熬好了一碗汤药。
热气蒸腾间,御医小心的捧着药碗,靠近过来……
一把剑顿时挡住了他的去路,御风接过药碗,道:“世子妃,这是养身的药汤,所用的草药属下与御影都检查过了,皆是补药,不会有问题。”
他先一饮而尽,等待了片刻,无误了,才让御影又盛了一碗来,端给了百里九歌。
她小心的接过药碗,送到唇边,因着烫,便用舌尖先蘸了一些。
甜的?
百里九歌诧了诧,呆呆望着碗中的药汤。记得鬼医前辈告诉过她,良药皆苦口,这药汤又怎会是甜的?
事关腹中的孩子,百里九歌也存了些谨慎,“御医大人,这碗药汤里,都有哪些草药?”
“世子妃是觉得药甜了吗?”御医答:“微臣是怕世子妃觉得苦,特地加了些甘蔗粉在里头。”他一边说,一边将药箱里的甘蔗粉呈给百里九歌看。
原来是甘蔗粉,就说这药怎是甜的……百里九歌放下心来,吹了吹,启唇欲饮……
当墨漓冲入宫室时,看到的这一幕让他心跳骤停,此一刻脑海被强烈的痛感挤得空白,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掷出棋子!
哐的一声,药碗在小手间碎裂,药汁流了满手。
百里九歌惊得一颤,尚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被小手间浓郁的药味慑住。
这药味,适才都被甜味盖住了,此刻是那样清晰……
“藏海棠!”这是落胎之药!
白影闪过,墨漓冲到榻前,狠狠一袖子扫出,剧烈的袖风将那御医掀了飞在墙上,另一手搂了百里九歌在怀,柔声抚慰:“别怕,别怕……”
“墨、墨漓。”她机械的喃喃。
他抱紧了她,知道她的心魂还没能从方才的震惊和恐惧中回过神来。墨漓俯首,狠狠吻了百里九歌的唇,这冰凉的触感和深深的安慰,终于让她渐渐回神。
“别怕。”他慰着,转眸,锋锐的视线直射那名御医。
此刻,那御医已经被御风和御影以双剑架住了脖子,他的骨头像是被撞散架了,可墨漓的怒气,让他吓得六神无主,只知道再不求饶就完蛋了。
“世子殿下饶命啊!微臣、微臣也只是奉命行事,不敢违抗……”
“奉谁的命。”他沉沉道。
“奉、奉……”
“说!”
这一声吼出,百里九歌都吓了一跳,从没见过墨漓这样激动的与人说话。这样大喜大悲的情绪,对他的身子骨不好啊!
御医求着:“世子殿下饶命,是太后娘娘传令给臣的,所以微臣才又折了回来。是微臣胆大包天,殿下饶命啊!”
墨漓几乎是颤抖着吐出一个字。
“滚。”
御医一震,茫然而恐惧的盯着他。
“滚!”
又是一声,将那御医吓得趴在了地上,轮滚带爬的冲向大门,连药箱都顾不上提。
“站住!”
御医被这声命令吓得跌在了地上,“世、世子殿下还、还有何吩咐……”
冰冷的声音里,愤怒源源不断的涌上来:“去告诉太后,今日我敬她为长辈,便不予兴师问罪了,如有下次,我便不再是他孙儿!”
望着那御医失魂落魄的冲出去,百里九歌心头的恐惧,已经被震惊盖过了。
墨漓生了这么大的气,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这么多年练就的温润淡然,终是因为她而满盘皆输吗?
刚要说什么的,却感受到墨漓的身子震了震,接着,一口鲜血溅在了红裙上,墨漓不止的咳嗽起来。
她惊了:“墨漓!”连忙伸手覆住了他的胸膛,为他传递着内力,心疼的安抚着:“别生气了,我不要看到你因为动怒而伤了身子,我这不是没事了吗?”
“咳、咳咳……”他咳得厉害,唇角滑落的鲜血,比凤凰花还要凄艳,看得百里九歌心如刀绞。
“墨漓,镇定下来。你平日里都那么镇定的,别生气了……”不断的劝着。
窗畔,御影和御风已经跪了下去,不言不语的等着墨漓的责罚。
愤怒的视线就扫在他们的头顶,这样的冰冷,让两人也止不住心惊。
但百里九歌阻止了他,“墨漓,不要怪御风和御影,藏海棠和无影草长得一模一样,无影草是养身药,御风和御影不懂医术,认不出来的。”
她求着,小手在墨漓的胸口不断抚摸,一边传递着内力,想要抚平他的心绪。她不要他的身体情况再恶化了!
这样急切而心疼的抚触,终于有了作用,墨漓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放缓,急促的呼吸也渐渐平顺下来。
“九歌!”他蓦然抱紧了她,仿佛下一刻她便会如落叶飘零似的,他是那样的后怕。
尽管他早已知道,带她回大周的家,免不了要遭受风波,他也早就决定要一人担下。可没想到,他只是离开了片刻,便有人对她腹中的孩子下手。
他怒,却怒得何止是御医?
他怒的是自己!
是自己一念不慎,害得他们的孩子差一点就……
若那样残酷的事真的发生,九歌的心中要有多痛苦,他连想一下,都觉得肝肠寸断!
就这么环抱住这纤弱的身子,阻止了百里九歌再为他渡内力,墨漓闭眼,用着所有的意念平静心神,再睁眼时,幽月般的眸底已恢复了温和。
他道:“御风、御影,我们回城郊的别院,从今日起,除了我们中的人,不能让其他任何人再靠近九歌。”
两人正要答是,忽然窗外飞来了一只信鸽。
御风连忙去将信鸽腿上的纸条取了下来,认出了这是秋杭的笔迹,看过后禀报:“世子殿下,文庄主请我们过去,说是您托付给他的那件事有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