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疚。
没办法,说到底我还是一只天良未泯的狸猫。所以我凑上去揉了揉他额头上的包:“怎么样?疼不疼啊——”
罗简扯开我的手,恶狠狠地说:“他不疼才怪哩——”
我听到自己和崔叔闻同时怒吼:“你给我闭嘴!”
说到“闭嘴”两个字的时候,好像还有个声音加了进来。我抬头望向那声音的方向,就看到素羽正斜倚在那楼梯最顶处。他一眼望下来,所有人都噤声了。他抬抬手:“你们两个,把楼梯收拾干净。然后去找掌柜的领罚。”
他说完了转身要走,崔叔闻突然叫住他:“少爷,是叔闻不小心跌倒了,才连累怀真一起摔倒的。罚我一个人吧。”
我愣住。
身后轻云公子小声说:“啧啧啧,这么相亲相爱的……那么接下来的对白应该是——”
我大吼:“少爷,是我故意撞他,才连累他摔倒的,你要罚就罚我吧!”
罗简的声音很是酸溜溜地说:“轻云公子您高明——”
轻云公子托住腮帮:“哎哟我听得牙酸……罗简快给我弄碟盐水花生去!”
我忍无可忍,冲青云挥起拳头,却在半空被崔叔闻拦住了。他使劲冲我挤了挤眼睛,小声说:“别冲动!”
我抬头喊:“少爷——”素羽微笑着点了点头:“好。既然如此,那就两个一起罚。都散了吧!”
所以闹了半天,结果还是一样的。
两个人去抬了一大桶水来把楼梯上的葡萄汁和汤汁都擦洗干净,然后拖着一身又湿又臭的衣服去见掌柜。掌柜没有二话,笑眯眯地照价从工钱里扣了三倍的钱赔摔坏的东西,然后又笑眯眯地打发我们回去见素羽。
这样臭烘烘地直接回去是不行的。只能各自从水井里面提一大桶水出来,背对着脱得光光的,然后哗啦一声从头淋到脚。虽然这还是夏天,可那样一桶凉水淋下来,还是冷得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洗完了赶紧回去穿衣服。两个人七手八脚地从箱子里面抢衣服穿,本来叠得好好的一堆衣服顿时乱成一团。我穿好了内衣,在箱子里扒拉着外面的袍子,突然就扒到一样方方的,硬硬的东西。我抬头看看崔叔闻正背着我系着衣带,于是就八那东西拎了起来。
原来是本精装书。蓝色绸面的封皮,上面还绣着些胡里花哨的花卉图案,却没有字。
我翻开硬硬的封皮,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又默默地合上了,丢回原处,继续找我的外袍。那边崔叔闻已经系好了带子,转回身来,目光一下子就停在了那蓝皮本子上。
他看我,我看他。
他咳嗽一声:“呃……这个……是我生病之前,有个人叫我帮忙藏着的。”
我“嗯”一声。
他再辩解:“那个,他住的地方人多,藏不住,所以叫我帮忙。我听说他两年前已经回老家去了,可能就忘了吧?”
我再“嗯”一声。
他用很委屈的腔调说:“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我冲上去扭住他的耳朵:“不知道?不知道还解释这么半天?你你你你没生病的时候应该才十三岁吧?十三岁啊——”
他大叫一声抓住我的手:“放开!放开啊!你刚才也看了吧?咱们扯平了——放手——”
我放开了。
刚才在书里看到的那张画,在脑海里面渐渐清楚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春宫图么,我又不是没见过……
也不管我什么事。
偏偏我就是生气。
气得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生气!
只见他一手揉着被我拧得发红的耳朵,一手捡起了那本书,塞到了衣箱最底下:“喂,帮个忙,别告诉少爷啊——”
再回到凌霄阁的楼上,只见素羽已经从挂水晶帘的小间里面出来了,正斜坐在二楼的栏杆边的一张便榻上,照例敞着领口露着他大腿,摇着扇子看着下面的大门口。那里自然有两个能说会道的家伙在招待进门的客人,把每个人都照顾得滴水不漏。
我走上前去,崔叔闻捂着屁股一歪一扭地跟上来,抢先说:“少爷。”
我只得也叫了一声:“少爷。”
素羽点点头,眼睛依旧看着下面:“今晚对你们的惩罚就是——”
我头皮一紧。
“站在这里,看着下面每个进来的客人……钱江和钱海他们两个没叫出名字的不管,但是他们叫了名字的,就给我好好记住那个人的样貌。我今晚就坐在这里看着,到了明天晚上我考你们,如果今晚来过钱江钱海又叫了名字的客人明晚再来,而你们又记不住,就再看一个晚上。现在开始吧。”
啊?这——这算什么惩罚?!
还来不及争辩,素羽“啪”地一声合了扇子:“留神,来人了——”
我只得凝神仔细看仔细听。只见门口进来一个方头阔脸的家伙,钱江立刻迎了:“哟,周参军您来了,快里面请——”
好,周参军。
再进来一个贼头贼脑的年轻人,钱海上去拍拍他的肩膀:“刘二公子,今天可来得有些晚了!”
好,刘二公子。
几个时辰下来,头昏脑胀。
好在时间越晚,来的人也就越少。我暗自有些纳闷,素羽他究竟是想干什么啊——难道是……他想让我们也站门口招待客人去?
可是钱江和钱海明明干得好好的,用不着我们啊。
看看眼前主仆两个,还真都有点神经兮兮。
算了,我还是赶紧学会怎么变回去,然后再也不要变人了。我的苏美人——才那么一两天没见到他,我现在一想到他,就跟有根羽毛在心口上挠啊挠似的,痒得要我老命!
到了子时,素羽终于吐了口气,说:“就这时候吧。一共有几人?”
我脑子还没转过来,那边崔叔闻已经说抢先说:“四十六人。”
素羽也既不说对也不说错,只轻摇着手里的扇子,说:“现在就回去慢慢记吧,我自有别人伺候。”
我和崔叔闻飞奔回他那小房间里。崔叔闻翻出一堆泛黄的纸来,又扔了个砚台和一段墨给我:“快,给我磨墨!”
天亮的时候,他把手里的笔一扔,仰头倒在床上,说话已经像是在说梦话了:“我就知道你一定记不住……看着这图上再仔细记上几遍罢,别连累我今晚再陪你看一晚上!”
我拿起那叠纸,有点目瞪口呆。只见上面整整齐齐地画了几十个人头,每一个都是寥寥几笔勾勒出来的,却把每个人的相貌特征都画得清清楚楚——旁边还用很工整的小楷写着每个人的称呼。
我目瞪口呆完了,拍拍他的肩膀:“哇,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等好本事——可惜我们被大水冲到这里来了,不然的话你都可以去当侦探了!”
拍了半天,他都没反应。再回头,只见他已经睡得像段木头。
我看了一会儿他睡着的样子,才替他脱了鞋袜,把他的两只脚都塞进被窝里去。然后把那些画叠好了放在他身边,才开门走了出去。
一边走一边纳闷——他现在究竟是十三岁,还是十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