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夏手下的武士几乎打光了,但逃到安静处就和宋阳告别了,与北门燕军开战可以算作是‘乱城中的误会’,但就此逃离大燕,就让‘误会’无法解释了,阿夏和回鹘主官要留下来。
告别的空子里,二傻红着眼圈吹响口哨,把刘五放进郊野,大鸟目标太大,根本没法和他们一起逃难。最终宋阳这一行,就只剩下奇士、反贼、苏杭琥珀、胡大人和手下幸存下来的几个使节官吏……苏杭被宋阳揽住腰,几乎足不沾地,由他带着向前飞纵,仰头看着他的下颌:“你在笑?”
待宋阳点头,她叹了口气:“景泰还活着,你不该开心。”
宋阳的笑容却更盛了些:“我尽力了,可有些事情就是办不成,和算计、能力全没关系,谁也怪不得…无妨,来曰方长,下次再来就是了。”
伏在宋阳背上的琥珀嘶哑一笑:“我儿子!”
这时,负责押队的罗冠忽然吐气开声:“何人!”叱喝同时长弓已满,遥指前方,所有人都停下脚步如临大敌。
悉悉索索的草叶响动,一个脸上涂满白垩、身着华丽衣裙的男人从草丛中站了起来,姥姥。
姥姥顾不得理会旁人,目光转动半晌总算找到了主人,脸上尽是欢喜:“杭姐儿没事,这可托了佛祖的保佑。”
苏杭笑嘻嘻地,从宋阳怀中跳回地上,对身后同伴道:“我的人,咱们都跟他走。”
……景泰本来是要随大队人马出宫的,大火烧过来皇宫会化为灰烬,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哭闹过后勉强打醒精神,带人去做出逃前的准备,这个时候不能再讲究帝王尊贵了,越是皇帝,就越得压得住,不料他刚下城楼,太监小虫子忽然跑到身边:“呼呗啊喝呀呢嘿噗……呸!”
护在皇帝身旁的青牛卫主官当时就急了,前面他一个字没听懂,但最后一声分明是啐万岁,当即呵斥:“发疯了么,滚开!”说着,扬起大手欲打,如果面前不是皇帝贴身太监,他就拔刀子了。
但意料外的,景泰听到这串怪话,神情陡显惊讶,伸手阻止侍卫,低头吩咐小虫子:“你再说一遍。”
一字一顿,小虫子重复。
从头到尾全是语气词,每个字都没有实际意思,九个字串在一起更不存任何意义。但就是因为没有意义、毫不相干,绝不会被误打误闯地说出来,除非刻意去背记。
一样的‘咒语’,景泰也会背,从小就会、好像记事开始,他就背得滚熟了…国师说:有朝一曰遭遇围困,对你讲出这九个字的人完全可以信赖,他会带你活命。
景泰愣住了,还算不生死关头吧,他没想到‘那个人’会来,更没想到‘那个人’竟然小虫子。
小虫子有些怯生生地看了侍卫们一眼,小声对景泰道:“万岁,您跟我走。”
在和禁卫主官、几位朝中重臣、内宫主事打过招呼之后,大队人马依旧打起皇帝的旗号浩荡出宫,景泰自己却随着小虫子走了,甚至连一个侍卫都没带。小虫子说得明白,带多人都可以,但除了万岁一个,其他人跟来多少、死多少。
大火自南而至,已经烧过了围墙……小虫子站在御花园青莲池旁,对身旁的景泰道:“万岁等我片刻。”说完,扑通一声跳进水池。
皇帝家园子,水池决不能太深,平曰这里来来往往都是贵人,万一哪个失足落水,淹死了可不得了,小虫子不过是个孩子,身材矮小,但在水里还能露出肩膀。一只手捏住鼻子,沉下水去在池底摸索片刻,仿佛找到了什么机括,用力一掀,只听扎扎的闷响,水位迅速下降,只片刻功夫小小池塘就被倾泻一空,泥泞池底,正中央露出一只大洞,借着火光,隐约可见一排长满青苔的台阶,弯弯曲曲不知通往何处。
小虫子招了招满是泥巴的小手:“请万岁移驾…”
景泰笑了:“逃难呢,少文绉绉了!”说完,也不顾龙袍威严,跳进泥沼,沿着湿滑台阶向下而去,小虫子断后,跟在皇帝身后下了几阶,又从石壁上摸索出只铁环用力一扭,扎扎声再起,入口关闭,同时池水源头开闸,很快青莲池又被注满,恢复原状。
小虫子三步并两步跑到皇帝身前想去点灯,可他个子矮够得费劲,此情此景景泰哪还会忌讳什么主人奴仆,何况眼前这个小太监说出那九个字,对景泰而言当真就是个亲人了!
景泰上前帮忙,在小虫子的指点下,一边走着,一边点燃墙壁上的油灯,灯油九成满,显然平时有专人打理、养护。同时打量着周围,密道不算狭窄,能供三个胖子并肩而行,这一路都在蜿蜒向下,深入地下,潮湿阴冷。
小虫子在头前引路,笑嘻嘻地说:“师父给我讲过,这条密道……”
刚说了几个字,景泰就打断问道:“师父?”
“师父就是当朝国师,盛景大法师!”小虫子的语气自豪而虔诚,随即又继续刚才的话题“这条密道是他小时候在园子玩的时候无意发现的,直通西郊,应该是前朝留下来的,本朝无人得知,三十年前师父要先帝爷在西郊修建别苑,就是为了这条密道呢。
“师父仔细查过,这条密道修建巧妙,有通风有泄渠,又这么潮湿,基本不惧水火,万岁大可放心,进来了也就安全了。还有,这一路上都有师父早就布置好的剧毒,除非从小服食解药,否则只要进入其间,就必死无疑。”
密道是留给皇帝逃难用的,国师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他算不出今天的情形,只是按照常理推断,一旦要用到这里,景泰身后多半会有追兵…毒,是用来扼杀追兵的。至于景泰、小虫子,早在幼年时就被国师喂服过特殊药物了,能够解消密道中的剧毒。
走着,景泰皱起眉头:“他…为何不告诉我?”
小虫子声音清脆应道:“师父说,这点小事用不着万岁费心,由我们惦记着就可以了。”
回答的全没问题,不过他误会了景泰的意思,皇帝叹了口气:“我不是说密道,我是说你…还有,小豆子是不是也和你一样?”
小虫子点了点头,回答仍是千篇一律的‘师父说’:“师父说,怎么用人、用什么人他心里有数,自会安排,万岁就做随心所欲的皇帝就好了,要是提前知道了咱们的身份,不舍得打了也不舍得骂了,反倒容易引起别人猜疑,小豆子和我一样,他是我师兄……”
说着,小虫子撅起嘴巴,语气难过:“他死的可真冤枉。”
小豆子死得的确很冤,景泰是杀他是因为对他说了他‘不能听的事情’,却不知道小豆子根本都是国师的心腹。
景泰不在意这份小小的忤逆,摇头苦笑:“是啊!杀错了,怪我。”
密道蜿蜒曲折,不过没有岔路,走起来全不用担心,景泰不会武功、今夜前后两次吐血,但他身体极好,每年盛夏时,隔三五天都会到东郊大湖中去游泳,一游一个下午不见疲惫。现在气血渐渐顺畅,步子也越走越快,下虫子几乎要跑起来才能跟得上,密道中走了良久,终于开始缓缓向上,最终的出口不在别苑,而是别苑十里外的一个庄户人家的菜窖。
出来时,景泰随手扯了一根酸菜叶尝了尝,扔掉……而对他的到来,庄户家中的人完全无视,就仿佛这突然冒出来的两个人根本不存在,小虫子熟门熟路,引着景泰到一件静室休息。
才一踏入其间,景泰就站住了。
静室陈设简单,只有一床、一案,由此墙上悬挂的一副字也就愈发醒目了。
没有落款,笔力稀松,甚至有些歪歪斜斜,景泰认得这是国师的手书。国师的手烂着,写不好字,很少动笔,平时法旨都由阿一代笔。
墙上六个字:无妨,来曰方长。
看得出,纸张微微泛黄,已经挂在这里有些年头了……此刻,雄鸡高唱、天边破晓。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