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面黄肌瘦、衣衫破烂,却满脸兴奋之色的士兵迎上前去。
容楚却没有动。
他的护卫在他面前一字排开,不允许任何人接近。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国公带人远道来救,怎么在城下摆出了这样的脸色。
直到等所有人的激动都有所平复,开始将疑惑的眼光投向自己,容楚才慢慢仰起头。
他目光在城上那些满是尘灰鲜血和激动的脸庞上掠过。
随即有点心疼的,揽住了怀中的躯体。
这些人,就是先前的她,不,她比他们更艰难。
一个女子,在异族突袭之前,开内城,护百姓,杀城主,平治安,以一己之力,硬生生带着全城老弱和悬殊兵力,抗下来势汹汹的西番七天。更在最后,不惜以身冒险,装疯落城,只为有个可以拿命和西番主帅作赌的机会。
她经过了怎样的艰难?
他知道她,一向不会享受在人之先,不屑争抢,所以,眼前的士兵们面黄肌瘦,怀中的她却已经瘦骨支离,抱住她的时候,会被她突出的腰骨咯着手臂。
咯得他连心都似在微疼。
这疼痛,从知道北严消息的那一刻便已经开始,他原本以为自己不该有太多在意的,或许会紧张,或许有点担心,或许也许立即行动,但不会太疼痛,只是朋友的关切,像当年,对扶舟和挽裳一样。
然而当他奔出丽京,绝然修改军报,威胁西凌总督,强逼天纪少帅时,所做的一件件事,让他越来越清楚——他为她,敢于应天下敌!
那彻夜的奔驰,那殚精竭虑的谋划,那无所顾忌的大胆,那谈笑风生背后的焦灼。
那些他做了,却不需要经过任何思考的一切。
都在告诉他,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容楚深深吸一口气,低头看怀中太史阑苍白的脸庞。
在进城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为她做。
“城上诸人。”他抬起头,声音不高,却瞬间传遍全城,“安好否!”
“国公!”花寻欢大呼,“劳你援救,不胜感激!只是怎么会是您亲自带领?”
“因为只有我来。”容楚神情微微讥诮,“天纪大营和上府兵,还没出兵。”
“这……”众人面面相觑。
“我来,是因为我得了一个人的消息。”容楚目光柔和,低头看了看太史阑,“你们全城得救,也是因为她。”
城上的人都将惊疑的目光,投向他怀中,却还没看出是谁。
“朝廷有令,需等北严尽量消耗西番军力,再由天纪和上府出兵,以便彻底将西番军留在北严。两军原本在青水关埋伏……”容楚娓娓将朝廷指令说了一遍,略去了自己如何夺令借兵的细节,只说自己得了消息,连夜出京,随即在天纪营调兵一万,亲来营救云云。
城上人们瞪大眼睛听着,几乎不可置信。
“不可能……不可能……”沈梅花喃喃道,“朝廷为什么要这么做?北严就三千兵,又遭突袭失去外城,绝对不可能挡下西番,北严一失,内陆难保,这个道理朝廷不懂么……”
“不可能……不可能……”花寻欢也眼睛发直,“纪连城什么人,既然朝廷有这命令,他必定不会多事,他怎么会允许手下被国公带走?”
然而常大贵已经赶来,也含糊地将情况解释一下,他是天纪大将,城中有人认识他,听得他亲自作证,再不相信也没道理怀疑。
“按说我们这一万兵,夜袭两万人西番大营,也不至于摧枯拉朽,这么快功成。”容楚嘴角浮现一抹淡淡的笑,“这主要是因为,在我们夜袭之前,西番主帅耶律靖南,正被一个人吸引了全部注意,并在此人手下重伤,西番兵没有得到指挥,群龙无首,人心涣散,才会迅速大败,被我等驱逐。”
“这人是谁!”花寻欢目光亮亮地追问。
容楚的目光,在城上人脸上掠过,杨成忽然打了一个寒噤,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随即容楚低下头,缓缓掀开挡住太史阑脸的披风。
“太史阑!”城上的惊呼如山崩海啸。
容楚手不停,继续掀开披风,露出太史阑满是血迹灰土的上衣肩部。
看见那一身的血,他手指一颤,随即归于平静。
这是必须要做的。
今日城下,他要为太史阑正名,要让这一城的人,用最鲜明的方式,永远记住她。
太史阑的血,不能白流。
当初他不愿她卷入朝争倾轧,可命运自有其定数,如今她已经不可避免走上政治舞台,走上了,宗政惠的对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