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得越简单,他越觉得压抑,急忙道:“听说国公受了点轻伤,之后勃然大怒,当即以邰兄弟刺杀朝廷重臣、违背军纪之名问罪,责打八十军棍,押送都督府,后面的事,我便不知道了……”
太史阑雕像般地立着,血色模糊的月光射下来,她的半边脸颊青白。
“在下告辞。”尤祥辰不敢再留,急忙一躬,带着自己的士兵匆匆离开。
太史阑还没忘记略抬一抬手,以示相送,这手势略有些不敬,然而尤祥辰没有一丝不快,恍惚中他总觉得,面前的不是仅仅一个副将职衔的官场新丁,仿佛是边总帅、纪大帅那些军国大佬当面。
太史阑给他的感觉和压力,甚至超过了这些叱咤多年的老将。
人都离开,院子里渐渐清静,只剩下了太史阑的人,和一堆尸体。
“大人。”苏亚轻声唤。
太史阑有点僵硬地转身,对着自己的护卫们,道:“所有尸首,稍后交给昭阳府,安排迅速火葬。”
“是。”
苏亚有些忧心地看着雷元于定等人,她总觉得,这么大的事情,太史阑对这些新人,太信任了些。
“今晚杀了的这些人。”太史阑平静地道,“告诉各位,他们是西局的探子。”
人人震惊,渐渐反应过来,脸色惶惑。
“不是我故意要让你们卷入大罪。”太史阑神容清冷,“你们也看见了,西局探子假扮盗匪,闯入我的宅子,摆明了是要制造第二起通城盐商灭门案。如果他们得手,我,你们,谁也逃不掉。”
众人都低头,心知她的话是对的。
“我不杀人,人要杀我,但为自保,无所不为。”太史阑转头看看西局的方向,道,“虽然诸位跟随我不久,但太史阑从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今天的事情,大家一起做下,但将来若有罪责,太史阑一人承担。今天,诸位如果害怕后果祸及自己,尽管离去,隐姓埋名过此一生,我当即奉上盘缠,并以身家性命发誓,永不再牵连诸位——有人要走吗?”
四面沉默,没人发话。
“如果没人走,那么从此就是太史阑的亲信兄弟,大家同生死共荣辱,有太史阑一碗粥喝,就有大家的饭吃。我若有负大家,必然不得善终。但是,”她顿了顿,语气依旧平静,却生出淡淡肃杀,“从此我不允许背叛,不允许任何辜负,我给过的机会,不允许任何人当作玩笑。但有任何背叛行为,太史阑便是放下一切,也必要一个彻底交代。”她一指地上堆积的尸首,“以这遍地尸首,今夜杀戮,为证。”
又一阵沉默。
随即雷元的笑声打破寂静。
“跟着这样的女主子,痛快!我不走!”
“原本兄弟们还笑我跟了个女主子。”于定露出淡淡笑意,“我原先也有些暂且看着的想法。经过今夜,我倒不想走了,我觉得,或许,我能在太史大人你这里,得到我真正想要得到的东西。”
“我倒觉得今晚特痛快!我想永远痛快下去!”
“走?走哪去啊,隐姓埋名一辈子,还不如死个明白!”
太史阑平静地立着,带着血气的夜风拂动她的袍子,与黑发同舞。
苏亚火虎,佩服地望着她。
这才是上位者的气度,这才是正确的收服人心的方式。
敢信,是因为相信自己压得住。
护卫收了,就是该转为亲信的,什么都怕泄露风声,什么都瞒着,那么这些人永远也用不成,不过是添一批摆设。
雷元于定带着人,将尸体都搬运了出去,火虎也去帮忙,其余人太史阑都让他们去休息,她自己却立在那里不动。
“苏亚,你也去休息吧。”她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苏亚点了点头,慢慢退开,却在走到院子门前,回首看了一眼。
太史阑已经坐下了,坐在院子中一截断开的树桩前。
院子里难闻的血腥气未散,坐得越低越明显,太史阑却好像没有察觉,她缓缓地坐了下去,有点木然地,抬头看着月亮。
血色模糊的月,将一缕淡红的光,打上她的颊,那一刻她仰起的脸,线条孤凉。
月下的风悠悠缓缓,扬起地上染了血沫了尘灰,碎叶在她身侧盘旋,落于她靴面。
太史阑忽然低下头,手肘撑着膝盖,单手撑住了额。
苏亚去推院门的手顿住。
她维持着半转身的姿势,怔怔看着太史阑,这一刻的太史阑,看起来无助而脆弱。
相遇那么久,经历了那么多事,她未见过这样的她。
苏亚慢慢走回去,在太史阑膝前,蹲下。
太史阑没有动,一缕黑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眼。
苏亚轻轻将手放在她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