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身是血的张童儿已经泪流满面了,他跑进殿中,声音都带着几分哭腔:“回圣上,罪臣史万岁,已经被杖毙于殿下了!”他刚才不忍心史万岁被打得皮开肉绽,受那棍刑之苦,干脆一棒子打碎了史万岁的天灵盖,以减轻其痛苦,却没想到刚刚送了史万岁上路,杨坚就后悔了,他这会儿想杀了自己的心都有啦。
杨坚呆呆地坐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不知不觉中已经是热泪盈眶,不停地捶胸顿足起来:“哎呀,怎么会弄成这样!”他一边嚎叫着,一边开始撕扯起自己的头发,直到把一缕缕的头发这样生扯下来,吓得宫中的侍卫和太监们跪了一地,个个都痛哭流涕地求杨坚千万要保重自己。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宫人们全都转而叫起:“皇后娘娘千岁!”杨坚猛地意识过来,是重病缠身的独孤皇后到了,他稍稍回过了一点神,拿出了一些帝王的威严,干咳了一下,沉声道:“全都退下!”
宫人与侍卫们如逢大赦,全都逃也似地离开了这两仪殿,空旷的大殿里只剩下了杨坚与独孤伽罗夫妻二人,相对无言。
独孤伽罗轻轻地走到了杨坚面前,想要弯腰行礼,可是身子已经蹲不下去了,险些摔倒,杨坚连忙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一把扶住独孤伽罗,叹道:“阿罗,朕要你好生调养,怎么你还是来了?”
独孤伽罗幽幽地说道:“臣妾就是因为在床上躺得太多了,最关键的时候没有在皇上身边,才让皇上犯下如此大错,打杀忠良!”
杨坚的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都怪朕,一时控制不住怒火,不问青红皂白就杀了史万岁,现在悔之晚矣,阿罗,史万岁死得冤,朕要厚葬他。追封他的家人,还要下罪已诏。”
独孤伽罗的凤目中闪过一丝冷芒,刚才还病歪歪倚在杨坚怀中的身躯一下子坐直,而声音也变得冷酷而坚定:“陛下。千万不能下罪已诏,不仅如此,还要传旨,把史万岁的罪行公之于天下,将其子孙籍没为奴!”
杨坚吃惊得瞪大了眼睛:“怎么能这样!知错都不改。何以为君?”
独孤伽罗厉声道:“不,君王是不能有错的,一个认错的君王,在臣子的眼里也就没了权威。”
杨坚看着如同打了鸡血一样,满脸通红,气势十足的独孤伽罗,一时间说不出话,只有长叹一声:“阿罗,朕即位二十年来,一向有错即改。从不会为了自己的面子和权威一错再错,方有这二十年的开皇之治,误杀了史万岁,难道连道个歉的勇气也没有了吗?”
独孤伽罗摇了摇头:“现在的情况特殊,和以前不一样,陛下刚刚废了岘地伐,让阿麽继任了太子,听说这些天来许多人对此议论纷纷,不仅是军中不少将领对于以前高熲被罢官心怀不满,就是太学里。臣妾也听说那些太学生们也在一起妄议国事,为岘地伐鸣冤抱不平呢,这种时候陛下要是退一步,认了错。他们就会受到鼓舞,更明目张胆地质疑起东宫易储的决定了。陛下,这件事上,咱们还有让步的空间吗?”
杨坚呆了一呆,怒道:“怎么太学里也在质疑朕的决定?岘地伐的罪行,朕已经公之于天下。这些人读书把脑子给读呆了不成?”
独孤伽罗轻轻地叹了口气:“太学和国子监,本就是给那些文官们的子侄一个做官的通道,这些人往往都不是大世家之子,不然早就给推荐做官了,皇上,可是这些年轻人也往往容易受到蛊惑,高熲执政二十年,朝野口碑颇佳,上次对他罢官除爵,明里暗里为他鸣不平的人不在少数,但上次废高熲的证据确凿,他们不敢说什么,这次废岘地伐,有些人就开始说各种难听的话。”
杨坚勃然变色:“朕废岘地伐可是铁证如山,他有那么多逆行,朕当天都一桩桩一件件地摆了出来,这还不足够?非要他起兵谋反了才能废?”
独孤伽罗摇了摇头:“外人哪会象我们这样做父母的痛恨岘地伐的不成器呢?他们只会成天嚷嚷什么储君乃国之根本,无过而废储,是祸国之征兆,这些个读书人,满脑子都只是那些古圣先贤的迂腐酸话,也正好给高熲这样的人利用,他可是这些人心中的精神领袖呢。”
杨坚的眼中寒芒一闪:“那既然给脸不要,就怪不得朕翻脸不认人了,他们不是想要当官吗?那朕偏不给他们这个做官的机会,一会儿朕就传旨,废天下的学校,从县学乡学到大兴城的太学,全废了,只保留国子监里有七十二个学生,我看他们还敢不敢成天叽叽歪歪。”
独孤伽罗似乎也没想到杨坚会如此应对,微微一愣,眉头皱了皱:“皇上,你这样可是要失天下士子之心啊。文人的笔可就象无情的刀剑,做不了官更会变着花样骂你的。”
杨坚冷冷地说道:“朕管不住他们的嘴,但至少能让骂朕的人不能入朝为官,朕一年四季常服不过八套,节衣缩食,这二十年皇帝当得比平民百姓还要辛苦,不是养着一帮白眼狼吃饱了饭来骂朕的,你以为朕不知道他们成天说朕不读书吗?朕就是不读书了,以后也不会让他们读了几本破书就能来当官,哼!”
独孤伽罗摇了摇头:“皇上,此事还是三思而行,治理国家毕竟还是需要人才。你这样绝了士子们求官之路,那以后国家的治理就会出问题的。”
杨坚的嘴角勾了勾:“天下之大,两条腿的马不好找,两条腿想做官的人还怕找不到吗?别说是入朝为官,就是到那些有开府权限的将军们那里当幕僚的,也不乏能人,冲着荣华富贵,谁又可能拒绝?以后做官就靠着重臣们推荐好了,让他们先给朕把把关,那些废话多的就给他们当门客吧,朕是用不起这样的人。”
独孤伽罗知道杨坚认准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再劝也是无用。只能叹了口气,轻声道:“臣妾明白。只是那史万岁之死,还是得诏告天下,陛下请尽快宣内史侍郎薛道衡来。把这道诏书拟好,公之于世。”
杨坚叹了口气:“薛道衡的笔杆子但愿能把这次的事情圆过去。唉,写诏书可以靠薛道衡,打仗以后朕又能靠谁呢?”
王世充坐在逍遥楼上,微微地闭着眼。听着身边的裴世矩背诵着今天早晨刚刚发布的处死史万岁的诏书:
柱国、太平公万岁,拔擢委任,每总戎机。往以南宁逆乱,令其出讨。而昆州刺史爨玩包藏逆心,为民兴患。朕备有成敕,令将入朝。万岁乃多受金银,违敕令住,致爨玩寻为反逆,更劳师旅,方始平定。所司检校。罪合极刑,舍过念功,恕其性命,年月未久,即复本官。近复总戎,进讨蕃裔 。突厥达头可汗领其凶众,欲相拒抗,既见军威,便即奔退,兵不血刃。贼徒瓦解。如此称捷,国家盛事,朕欲成其勋庸,复加褒赏。而万岁、定和通簿之日。乃怀奸诈,妄称逆面交兵,不以实陈,怀反覆之方,弄国家之法。若竭诚立节,心无虚罔者。乃为良将,至如万岁,怀诈要功,便是国贼,朝宪难亏,不可再舍。
王世充听完裴世矩背完这道诏书,只剩下一声叹息,喃喃地说道:“想不到史元帅为将士请命,最后还落了个国贼的下场,唉。”
裴世矩的眉头皱了皱:“这次陛下的做法实在让人能以捉摸,薛道衡的文才固然绝世,这诏书写得也可称华丽,但仍然难服人心。今天早晨看榜的那些太学生和国子监生,博士们也都是议论纷纷,为史万岁鸣不平啊。”
王世充睁开了眼,坐起身子:“弘大,只怕太学和国子学也保不住了,据我打听的消息,皇上有意废天下的学校,这些想当官的读书人,以后只怕都得托关系找人推荐啦。”
裴世矩点了点头:“我也听到这个传闻了,本想找你求证一下,既然你这样说,那应该是错不了啦。这应该还是废太子的余波,皇上现在无论是对军权还是对舆论都非常敏感,在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触他的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