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丞一下子愣住了:“王員外,您这是?”
王世充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张一千钱的钱票:“我跟这位先生打了个赌,想看看他算账的能力,现在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账本,就借贵馆去年的账册一用了,哦,对了,顺便请拿一下文房四宝和一部算盘过来。”
魏征微微一笑,也不说话,那驿丞飞也似地抢上前,一把拿过那张钱票,塞进了怀里,满脸笑开了花:“您稍等,我这就给您拿去。”说着他掉过了头,一路小跑,很快,他便亲自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摆着笔墨纸砚,还有两本不厚不薄的账册,而纸上还压了一个大算盘,奔了过来,向着魏征面前的小案上一放,鼻子不自觉地抽了两下,便一脸厌恶地走开。
王世充站起身,对着魏征说道:“有劳先生了。”
魏征从袖子里伸出双手,十指相错,动了动手腕,骨节一阵“噼哩啪啦”作响,笑道:“好久没算账了,也不知道还能算成啥样。”他一边说着,一边翻起上面一部账册的第一页,眼中神芒一闪,右手拿起毛笔,在砚台里润了润,便开始左手打起算盘,右手在纸上书写起来。
魏征的动作极快,嘴里念念有词,王世充的听力很好,能听到他一边在轻轻地念珠算口诀,一边在记刚才算出来的数字,加了几个数字后他便在那纸上记一下,然后左手一翻,把那账册新翻一页,然后下笔如走龙蛇,继续算新的账。
王世充自己就是算术达人,自然识得厉害,这魏征看起来不仅会<九章算术>和<算经>中的珠算之法,居然也和安遂玉一样地还会天竺人的乘除之法,实在是出乎王世充的意料,一开始这魏征的算法和速度还有点慢,大概真是如他所说的那样很久没有这样算了,可到了后来越算越快,几乎是左手不停地在翻账册,然后在算盘上“噼哩啪啦”地打上一通,右手不停歇地记上几个数字,而这算法的速度,在算第二册的时候居然和王世充本人的速度相比,也相差无几了。
张金称和那驿丞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厉害的算术高手,看得目瞪口呆,张大了嘴,话都说不出来了,也就是小半个时辰的功夫,魏征便把第二本账册的最后一页算完,在纸上记下了最后一个数字,长出一口气:“去年的账目共是朝廷拨款五万七千四百二十六钱,收入三万一千两百二十二钱,所有的开支加一起是八万两千一百五十七钱,最后结余六千四百九十一钱,对吧。”
那驿丞的脸上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你你你你,你不是人吧。怎么算得这么清清楚楚?”今天他按王世充的吩咐,只拿了原始的账册,最后收支的数字只有他自己清楚,可是这魏征却是算得分毫不差,让他怀疑是不是碰到了神仙。
王世充点了点头。拿起了魏征面前的那几张墨迹未干的纸,看了几页后,心中一动,忽然开口道:“魏先生。您还记得去年四月时候的账吗?”
魏征微微一笑:“四月的朝廷拨款是四千五百二十七钱,当月收入三千二百六十六钱,由于在这个月接待了好几拨去冀州和幽州的官員,还有朝廷派往幽州的巡察御史,因此临时新招了七个伙计。膳食开销也比较大,足足用了一万一千四百二十六钱,所以这个月是亏损了三千六百三十三钱。”
王世充哈哈一笑:“想不到魏先生不仅算术了得,这记忆力更是惊人,王某佩服。”
魏征的神色平静若初:“若是连这两本小小的驿站账册都算不来,记不住,那以后大军的后勤军需,或者是成千上万名官員吏員的人事开支,又怎么能应付得了呢?如果我没有这方面的才能,也不敢找王員外丢人现眼。滥竽充数了。”
王世充点了点头,对着一边的张金称和驿丞说道:“有劳二位了,我跟这位魏先生还有事相商,还请二位回避一下。金称,今天打扰了驿丞好梦,一会儿代我送他回去歇息。”
那驿丞连声道:“王員外太客气了,今天我看到了这么精彩的表演,这可比睡觉要强多了,反正我那浑家一直在磨牙打呼噜,我也没有睡好。”
王世充笑着从袖子里又掏出了一张空白钱票。在上面写了一个五百,递给驿丞:“今天的事情,还请驿丞代为保密,王某感激不尽。”
驿丞的眼睛开始放光。这回连表面的推辞也免了,他一边接过了钱票,向怀里揣去,一边笑道:“这怎么好意思呢,王員外放心,打死我也不说!”
张金称带着驿丞离去。顺手关上了门,王世充坐回到了自己的榻席上,与魏征相视而笑:“魏先生,当今天下太平,何出这大军的后勤军需之言呢?莫非你是想投到某位大将的手下,以后作为幕僚吗?”
魏征微微一笑:“王員外,魏某诚心来投,希望能打开心扉,与員外直言相交,您在这个时候离开大兴,出现在这河北之地,今天又宝马赠壮士,难道真的只是来随便看看的吗?”
王世充的心中一动,暗道这魏征好厉害,直接反守为攻,只怕自己来此地的意图,已经给他识破了,但他倒是更有兴趣看看这魏征对于天下大势的看法,毕竟算盘打得好,也只不过是个录事参军之才,而他刚才说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本事,才是自己最感兴趣的。
于是王世充不动声色,淡淡地说道:“那依先生之见,王某来河北是做什么的呢?”
魏征正色道:“当今天下的局势,已经非常清楚了,皇上虽有二十年的开皇之治,可称盛世,可是在继承人问题上处理失当,现在已经无法挽回,在他活着的时候不会出什么问题,可是一旦皇上龙御归天后,诸位皇子必然会兄弟阋于墙,弄得天下大乱。”
王世充的脸一沉:“魏先生,慎言!”
魏征哈哈一笑:“王員外,魏某别无所长,有的只是一颗赤诚之心,刚才魏某说过,愿遇明主,以心相交,若是魏某的话王員外不爱听,那魏某现在告辞便是。”言罢起身欲走。
王世充笑着站起了身,摆了摆手:“先生请息怒,刚才是王某失礼,得罪了,按说作为朝廷命官,是不该在此妄议国事的,但王某跟先生很投缘,也想听听先生对大局的看法,今天此室只有你我二人,出得你口,入得我耳,烂于我心,无论是什么话,先生但说无妨。”
魏征坐了下来,继续说道:“皇上现在在大兴城中留着废太子杨勇和废蜀王杨秀,又授予并州的汉王杨谅节制整个关东北齐故地,便宜行事之权。本来突厥已降,并州除了几个边境重地外,也不需要留有重兵了,皇上早在灭陈之后就下过令尽撤关东各州的府兵,可是这两年并州的军力反而得到了加强,现在汉王的手上直接可以用的常备精锐就不下二十万,甚至数量超过了朝廷在关中的番上部队,这显然是皇上对现太子不是很放心,需要汉王对他形成牵制。”
“历朝历代的往事一再地证明,如果有皇位继承权的亲王手中实力过强,就会对朝廷形成巨大的威胁,甚至可以夺位自立,远的有汉朝的七王之乱,近一些的也有西晋的八王之乱,这些都是震动了整个天下,毁灭了一个王朝的旧事,皇上一世英明,却临老糊涂,以一些牵强附会的理由废了太子杨勇,这就让其他的皇子们都看到了希望,现在又为了制衡新太子而大力扶植汉王,在他生前不会有事,可是死后一定会诸王相攻,天下大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