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密和杨玄感正色道:“孩儿(小侄)谨记越国公教诲!”
杨素笑了笑:“行了,不说这些,李贤侄啊,你也听到玄感刚才和老夫的分歧,那么依你之见,谁的想法更加正确些呢?”
李密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杨素见他入神,自顾自地搬了张椅子坐下,而杨玄感则不敢与他的凌厉眼神相遇,乖乖地躺回了被窝。
李密半晌之后还是抬起了头。正色道:“愚以为越国公和大哥说的都有道理,这个分歧的根本在于人性善恶之争。越国公认为人性本恶,无法教化,所以需要以各种手段控制;至于大哥,则坚信人性本善,需要对他人以诚相待。予人以尊重,这样能收到别人死心踏地的回报,不知李密这样分析,是否正确?”
杨玄感笑着在床上点了点头,而杨素双眼中光芒闪烁,满意地抚了抚须髯,道:“嗯,不错,确实如此。你的原因分析得很正确,那结论呢?”
李密微微一笑:“人性善恶之分,千年来未有定论,所谓君子小人之争,说白了也在于此,有些人本性善良,知恩图报,滴水之恩就会涌泉相报;有些人则是狼子野心,你对他好,到头来他反而会谋财害命,反噬恩主。”
“所以李密以为,对于君子,当示之以恩;对于小人,当示之以威;至于多数普通人,应该是介乎君子和小人之间,则应该视情况而论,恩威并施,以恩为主。”
杨素听到最后,原来一直微微闭着的双眼缓缓地张开,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直视着李密,似是要看穿他的内心,一字一顿地道:“那么请问贤侄,你收服那柴孝和,用的是恩还是威?”
杨玄感心头一震,他没有料到杨素会在此时提起这桩陈年往事,出声阻止已是来不及,连忙望向了李密。
只见李密似乎毫不觉得意外,微微一笑,道:“越国公对此事想必也困惑多年了吧,是否也因为此事,一直不能对李密予以完全的信任?”
杨素沉声道:“贤侄乃是聪明人,有些事还是不用说得太破为好。”
李密叹了口气,道:“好吧,本来我答应过孝和要为他保守秘密的,但现在已经事过多年,孝和也早成了我的忠实助手,而且此事确实与越国公府有关,为了解开这个多年的心结,李密就直言了。”
“那柴孝和当年想要混进贵府,确实是受人指使,指使他的不是别人,而是前废太子杨勇。”
杨素的眉头一皱,显然这个答案有些让他意外,问道:“难道不是高颎?”
李密摇了摇头,道:“不是,这柴孝和本就是杨勇打入高颎家的一个棋子罢了,不知道越国公是否记得开皇五年时的高德事件?”
杨素点了点头:“当然,这是当年的一件大事,洛阳百姓高德上书给先皇,请他退位为太上皇,让太子杨勇早日登基。结果皇上龙颜震怒,当众召开朝议,亲自宣布自己不会效法北齐的亡国之君,只图自己安逸,而把江山拱手让人。”
“当时太子杨勇也吓得连续上表表明自己的忠心,从此以后为了避嫌。也不怎么处理朝中政事,甚至主动地在东宫里纵情声色,摆出一副胸无大志的模样。”
“后来先皇也查过这个高德的来历,发现此人以前是高颎家的奴仆。但高颎解释过此人只是他家数千个奴仆中的一员,而且早已经离开高家,自己并不知道他的这番作为所图何意。”
“这高德上书以后也就此从人间蒸发,再也不见此人。此事后来就作为一桩无头公案,不了了之。”
李密点了点头。道:“可是这高德事件中,最倒霉的是谁呢?显然是我们的太子杨勇,他受此牵连,主动放弃了监国的权力。这也导致他以后又被父母看成不思进取,贪图酒色之人,十多年后还因为这方面的原因丢了太子之位,当然,那些算是后话了。”
“但是当时的杨勇却是恨得咬牙切齿,那一年杨勇和高颎还没有走到一起,甚至他怀疑这是高颎故意为难他。于是他就想派一个间谍打入了高家,希望就此能掌控高颎真实的情况,顺便在仆役中打听出一些有关高德的事情。”
“可是高家经此一事后,在收仆役时也是严格了许多,不是非常可靠,知根知底的高家族人根本不收。杨勇一连派了六七个精干探子想混进高家,甚至还伪装过高家的远房亲戚,都被人通过查族谱给拒之门外了。”
“最后杨勇想到了个好办法,让当时只有三岁多的柴孝和流落街头,到了高家门外哭。柴家是走江湖卖艺的戏子出身,所以只有三岁的柴孝和也学会了装哭,然后让他一个人跑到那高家门口要饭,高家看他可怜就把他给收下了。”
杨素突然开口问道:“小孩子怎么会知道间谍探子之事?你要是说他装哭是可能的。但难道三岁小孩也能学会当探子?”
李密点了点头,道:“越国公问得好,当初我也有这个怀疑,孝和说是他娘把他扔在高家门口就走了,开始是让他哭,后来他也是真哭了。还以为自己给亲娘真的抛弃了呢。在高家的七八年里他也一直没有再见到过他娘,直到有一年元宵节,他跑出去看耍把式,才又重新碰到自己的亲娘。”
杨素的脸上闪过一丝疑问,他摆了摆手,阻止了李密继续说下去,问道:“他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子,不太可能一个人出门吧,再说事隔多年,怎么会认出他的娘亲?”
李密叹了口气,道:“他的身上有个金锁,是当年分别时他的亲娘留在身上的,而他娘的样貌却也留在他的心中,尤其是耍的那套把式是儿时的记忆,所以当时他一眼就认出自己的娘,后来借着给高家出门办事的时候跑到那里,找机会和他的娘亲相认。”
杨素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这倒也合情合理了,想必那杨勇也是有意为之,刻意让他的娘在高家附近的街市上卖艺,给他创造见面的机会,只是那时候应该也是开皇十几年的事了,当时高杨两家已经结亲,杨勇为何还要用这样的方式刺探亲家?”
李密摇了摇头,道:“那是他多年前埋下的一处伏笔,机会难得,可能自己也不想放弃吧。再说了政治联姻这东西并不可靠,即使是先皇,也算是与北周的宇文皇族政治联姻了,最后禅位时杀死外孙,让亲生女儿绝后,不也照样翻脸无情吗?”
杨素看了杨玄感一眼,也是一声叹息,道:“贤侄继续说吧。”
李密笑了笑,继续道:“母子相认后,孝和他娘就说自己当年迫不得已才扔下柴孝和,把他放在一个大户人家门外,希望儿子能有人照应,这些年来她一直是在杨勇的东宫里做事,让儿子不用担心,但又要柴孝和不要暴露她的身份,以免引起怀疑,两人约定了每个月在城西的破庙见一次面,就此分手。”
“如此这样,柴孝和见过几次母亲后,有一次来接头地方的突然变成了杨勇本人和他手下的东宫卫士,还把柴孝和当成奸细给抓了起来,就在那破庙里审问。后来柴孝和无奈之下说出了自己和母亲的渊源,杨勇才放过了他,当时还和颜悦色地跟他说自己和高家是亲家,会帮他好好照顾柴母的。”
“此后柴孝和就会经常去约定的地点和他的母亲见面,而杨勇也经常跟过去。由于柴孝和当时跟了高表仁,杨勇也想了解一些自己女儿在那里过得如何,所以每次见面之余,也会向柴孝和打听一些自己的这位女婿的表现,柴孝和在高表仁手下经常会受些小委屈,有的时候,他也会把一些事情跟杨勇去说,权当出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