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斯政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回道:“王刺史,可是今天堂下有数十位官员,恐怕不好象上次那样再摆酒席了吧。”
王世充笑着摇了摇头:“斛斯长史,你误会我意思了,想要私下先互相一下,不是只有请客吃饭这一个办法的。我想先到偏厅,然后由斛斯长史为我一个个介绍一下各位官员。”
王世充说到这里时,看了一眼陈棱,笑道:“陈将军,实在是抱歉,今天我想先认识一下州里的文官,明天我再专程去骠骑将军府上认识一下各位武官。”
陈棱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一闪而过,转而笑了笑,道:“谨遵刺史大人的吩咐,末将先行告退了。”他说完便走到了堂下,带着十余名武官一起离去。
王世充站起身来,对斛斯政笑眯眯地道:“斛斯长史,今天是私交,不必在公堂之上弄得这么正式,上次我们吃饭的那个湖边小筑环境挺好,我们今天就去那里,如何?”
斛斯政的胡须微微地随风飘了飘,脸上却没有任何的表情,道:“一切按刺史大人的意思办。”
王世充作了一个请的手势,微微一笑:“那就麻烦斛斯长史前面带路了。”
斛斯政转头看向了堂下在交头结耳,个个一脸狐疑的官员属吏们,道:“仓曹参军王一平,跟我们来。”
一个个头中等,肤色白净,四十岁上下,穿着一身浅绿色从七品官服的官员应声而出,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小心翼翼地道:“下官乃是仓曹参军王一平,见过刺史大人,长史大人。”
斛斯政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状的神色,轻轻地叹了口气,道:“王参军,随我们来。”说完便走在了前面。绕过了那道屏风,而王世充看了那王一平两眼,点了点头,也昂首阔步地跟了过去。
王一平擦了擦脸上不停渗出来的汗。亦步亦趋地跟着,很快人影便消失在那屏风后面,只留下堂下的几十名官员仍然在那里交头结耳,猜测着刺史大人这究竟是要玩哪一出。
王世充一路走到那湖边小筑的时候,一身布衣的魏征和打扮成一个青衣书吏的单雄信已经守在这里了。而张金称则坐在一个换了一身千牛卫的打扮,挎着千牛刀,威风凛凛地站在一口箱子边上。一看到王世充等人入内,三人齐齐地起身行礼。
斛斯政一进屋子,看到那三人,微微一笑:“三位辛苦了。”
他转头对着王世充,笑道:“王刺史,看来你早有布置啊,昨天只在这里吃了顿饭,就对这州衙如此熟悉了。真让下官汗颜呢。”
王世充笑了笑:“反正他们几个在那大堂也无事可做,不如早点把这里布置一下,也好节省时间,是吧。”
王世充说着说着便自顾自地坐在房中的一张椅子上,指着边上的一张座椅,对着斛斯政笑道:“斛斯长史请坐。”
斛斯政面不改色,一撩官袍前襟,坐了下来。只剩下王一平低头恭立在堂上。
斛斯政对着王世充道:“王刺史,这位是本州的仓曹参军王一平,专门负责仓库的管理。”
王世充点了点头。嘴角边浮过一丝冷笑,脸色也突然沉了下来,厉声道:“王一平,你知罪吗?!”
王一平浑身一颤。随即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道:“王刺史,您是在和下官开玩笑吗?”
王世充板着脸,冷冷地道:“王一平,你觉得我是在和你开玩笑的样子吗?”
王一平脸色大变,额头上一下子冒出了大颗的汗珠:“王刺史。下官在这里任仓曹参军也有六七年了,工作一向勤勉,考核从没有出过问题,何罪之有?”
王世充重重地“哼”了一声,转头看向了身边的魏征,魏征心领神会,从那口张金称身后的箱子里翻出了一本账薄,递给了王世充,王一平远远地看到那本账薄,马上脸色变得煞白,腿肚子也开始不停地打起抖来。
王世充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王一平,他的表情变化全看在眼里,王世充转头看向了斛斯政,正色道:“斛斯大人,这王一平最近四五年来,一直有本自己的私人账薄,下面各县收来的钱粮,超出朝廷规定征收的额度范围,他都会用这本账薄做账,自己贪墨一部分,再分给其他的同僚一些,剩下的才会上报入库。”
王世充把那账薄递给了斛斯政,道:“这本就是王一平私自记录的那本账薄,这四五年间他每年都会从中捞上两百多石的好处。斛斯大人请过目。”
斛斯政脸色微微一变,接过了那本账薄,翻了起来,看了四五页后,把账薄一合,重重地扔在王一平的脚下,厉声喝道:“王一平,你好大的胆子,这几年居然把我也蒙在鼓里!”
王一平自从前几天那本账薄在自家的书案上失窃之后,他便急得茶饭不思,日夜不宁,之前被斛斯政叫到时,就心里直打鼓。
王一平刚才看到王世充拿出那本账薄时,一下子如五雷轰顶一般,脑子里一片空白,斛斯政的这一声喝一下子把他拉回了现实。
王一平汗出如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丧着脸,道:“王刺史在上,下官知罪。还望刺史大人看在下官上有高堂老母,下有三岁小儿,一家人都靠着下官这点俸禄吃饭的份上,网开一面,下官以后再也不敢了。”
王世充突然换了一副笑容,道:“王一平,我说过今天只是私人之间的聊聊,并不是公事公办,你这么害怕做什么?”
王一平一下子愣在了原地,一脸的困惑,巴巴地看着王世充,道:“王刺史,下官,下官实在不明白您的意思。”
王世充叹了一口气,道:“王参军,你们家在这郢州一带也算是名门望族了,我知道你们王家在这里有良田百顷,除了这郢州城外。下面八个县里有六个县都有你们家的产业,丝绸店、瓷器店、铜器店加起来有七八家,而你的高堂老母三年前就死了,妻妾倒有八个。儿子有六个,可就是没一个三岁的。我说的对吗?”
王世充说出这些时,王一平惊得嘴巴张得合不拢,他现在才知道了王世充的厉害,不仅是这一本账薄。连自己家的底细也是摸得一清二楚,心中再也不敢存侥幸,咬了咬牙,道:“王刺史既然已经把下官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了,请问准备如何发落下官。”
王世充笑了笑,看了魏征一眼,魏征心领神会,拿出一个早已经准备好的火盆,点起火来,就在王一平和斛斯政还在一脸茫然的时候。捡起了王一平面前的那本账薄,直接扔到了火盆里,很快,整本账薄便化为片片黑灰,不复存在。
斛斯政急道:“王刺史,这可是此人的罪证,您怎么就把它给这样毁了呢?没了证据,如何向朝廷禀报,处理此人呢?”
王世充摇了摇头:“我说过要处理王一平了吗?”
王一平一下子笑容上脸,倒头便向王世充拜谢起来:“王刺史。您就是下官的再生父母,下官这辈子也不敢忘了您的恩情。”
斛斯政怒道:“王一平,你别以为这次王刺史放过了你,你就可以逃过这一劫了。咱们的事还没完,你瞒了我这么多年,我会向吏部告发你的监守自盗的。”
王世充站起身来,对着斛斯政笑了笑:“长史大人,不必如此,我看王一平做得挺好。上下打点得都不错,这么多年也没惹出什么事来,朝廷对我们郢州的考核也很好,何必要把这事给捅破呢?”
斛斯政脸色一变,也站起了身,沉声道:“王刺史是什么意思?你是要庇护这个监守自盗,贪墨国家税赋的家伙吗?”
王世充点了点头:“斛斯长史,这郢州在你这些年的治下,风调雨顺,百姓也是丰衣足食,收来的税赋超过了国家的定额。我们其实可以留下一部分,也好发给州县的官员作为补贴,这样大家做起事来才有动力,你说呢?”
斛斯政冷冷地答道:“下官实在不敢苟同王刺史的说法,我等身为朝廷命官,就应该勤勉于王事,朝廷已经给了我们足够的俸禄了,怎么可以再去贪墨上交的税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