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杨广强行压制着心中的不满与愤怒,一边在嘴上夸了张衡一阵,还赏了他不少钱财和奴婢,另一边却催促车驾早早地北上,来到这雁门之地,他本想亲眼看看雁门关的雄伟与险要,并不指望在这里能有好吃好喝好住处,可没想到在这里却有了意外之喜,丘和的这个郡守府是最让他能回忆起东都自己繁华的紫微宫的地方。
杨广哈哈一笑,本想拍拍丘和的肩头,手伸了一半才意识到自己是一国之君,这种勾肩搭背的事情有些不雅,于是闪电般地把手转向了丘和的手上,双手抓着丘和的手,不住地摇晃着:“丘爱卿,你辛苦啦,朕这一路过了这么多州郡,就数你这里搞得最好,真是花费了你一大番心血啊。”
一边的苏威马上跟着附和道:“是啊,都是陛下英明,把丘太守放到了这雁门之地,可谓人尽其材,物尽其用,丘太守公忠体国,作为尚书左仆射,微臣是知道的,雁门搞得这么好,靠府库的钱只怕是不够,丘太守应该自己也花了不少钱,这真是对陛下的忠臣所为啊。”
丘和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之色:“应该的,应该的,陛下对我雁门官民的深恩,可谓天恩浩荡,一辈子也不知道能有几次这样承受天恩的机会,当然要好好把握,至于微臣的那点家底,本就是托陛下和大隋的洪福才有的,拿出来回报陛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杨广心中一阵春风荡漾,正待开口,却听到后面的人群里传出一声冷冷的“哼”声,他的脸色一沉,扭回了头,只见一身紫袍的高熲挂着一张脸,站在后排,冷冷地看着丘和。
这回杨广本不想带高熲出来,很烦这个老顽固又扫了自己的兴。可是前几天从东都赶过来会合的萧瑀却说,高熲是当年几次大败突厥的隋军主帅,而贺若弼是现在活着的平灭南陈的唯一大将,这二人若是带着。定可威服启民可汗和那些野心勃勃的草原部落首领,使其不敢对中原起了轻慢之心。
于是杨广才勉强把身为太常卿的高熲和赋闲在家的贺若弼带在了身边,一路之上,也暗派心腹严密监视。这一路之上高熲都没什么异样,大概是看到这一路上。所过州郡多数还是保持着杨坚时期的简朴,或者说有些寒酸的作风,可到了这雁门郡,看到如此劳动民力的面子工程,高熲终于暴发了!
杨广忍着心中的不满,脸上仍然挂着笑容,作为一个优秀的影帝,他知道如何在臣子们面前表现得象个明君:“高太常,有何高见?”
高熲郑重其事地向着杨广行了个礼:“启奏陛下,大隋有明确的规制。接待天子,接待大臣,接待御史,或者是接待将领,都按着品级有明确的标准,先皇曾经一再强调过,这些接待的费用取之于民,用之需要慎重,若是上行下效,个个追求高标准的规格。那将会劳民伤财,损耗国力,助长国家的奢侈之风。”
“这次陛下一路出巡,所过州郡。基本上还是维持了开皇律所规定的接待规模,老臣也深感欣慰,只是这雁门郡,本就是边塞之地,土地贫瘠,物产稀少。却要供养上万士兵,是年年都要靠着国家救济拨款才得以维持的州郡,可是这郡守府的装修,却赶得上大兴宫,连门钉用的都是黄金做的,若非丘和在此地搜刮民脂民膏,滥用民力,安能如此!”
“当年先皇在时,楚国公兴巨资兴建仁寿宫,先皇看到那华美宫殿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说楚国公害他结怨于天下人,惟请陛下深思此言的深意,重责丘和,以儆效尤。”
丘和吓得一下子跪倒在地,不住地磕起头来:“陛下明鉴,这装修雁门关的费用,全是由府库里的存银和微臣个人的积蓄所出,绝无搜刮百姓,增加税赋之事!最多只是雁门百姓听说陛下要来,欢欣鼓舞,多出了几天的力役罢了,微臣也是按规制给予了补贴,微臣对陛下的一片赤诚,可昭日月,还请陛下明察啊!”
杨广脸上的笑容消散得无影无踪,扭头对着苏威沉声道:“苏仆射,你说这雁门的装修,是非要靠高太常所说的搜刮民脂民膏,才能完成吗?”
苏威的眼珠子一转:“雁门的条件确实艰苦了点,以前一直要靠国家的拨款救济,也是事实,但这几年自从突厥臣服以来,这里的情况好了许多,而且朝廷对此地的拨款并未减少,关市所得的税收也按旧例全归雁门郡所有,这七八年的积蓄么,微臣以为好好地装修一下,是可以做得到的。”
高熲正色道:“苏仆射,你我都是做过尚书左仆射的人,当知这雁门的条件艰难,民生困苦,看看这城里其他地方的房屋,还是和我八年前率军反击突厥,路过此地的时候一样破旧,民居如此,可这郡守府却如何富丽堂皇,这让百姓看到了,情何以堪!先皇在位时之所以能君民齐心,开创盛世,就在于先皇可以与民一起,艰苦朴素,平时的衣食起居,也就是大兴城中普通居民的水平,这才能上行下效,陛下,现在天下虽然安定富足,但切不可开这脱离百姓,奢侈享受的先例啊!”
虞世基的脸色一变,厉声道:“高太常,你这话说得太过了吧,你口口声声都是先皇如何如何,是想借着先皇的名头来打压陛下吗?”
高熲面不改色地平静回道:“虞侍郎(虞世基现任内史侍郎,顶了给罢官的封伦的职)所言差矣,老臣所虑者,乃大隋的江山社稷,心中并无先皇与陛下之分,陛下现在沿用的仍是先皇的旧令,这次出巡也下诏各郡县,让他们一律接待从简,是这丘和想要阿谀奉承,所以才会行此搜刮民脂以装修之事,妄图讨好陛下,以求功名幸进,这等小人奸臣,若不下诏严惩。只会让其他人群起而效仿,到时候凌虐百姓,上下离心,我大隋的江山。就真的要出问题了!这话老臣就是对着先皇,也是照说不误的!”
杨广突然冷冷地说道:“高太常,你是说给朕修个郡守府,天下就要上下离心,江山堪忧了吗?”
高熲的眉毛抖了一下。回道:“老臣的意思是,一两个郡这样搞,问题不大,但要是天下的几百个州郡都这样弄,那就会出问题了。”
杨广冷笑道:“这一路以来,几十个州郡,没有一个象丘太守这样装修的,为什么丘太守搞了一下,高太常却要如此小题大作呢?亲民爱民是没错,但作为大隋的州郡长官。难道不应该体现出应有的威仪吗?如果苏郡守只是用了本郡的合法府库收入做这事,朕看没什么过分的,若是他如高太常所说的那样搜刮了民间的钱,加重税赋来做这个,那自然当按律处罚,高太常,你意下如何呢?”
高熲的嘴角勾了勾,多年的首相经历让他知道,杨广的心理上是偏向丘和的,不可劝谏的时候再一味强谏。只会把自己也搭进去,他向着杨广深深地一揖:“谨遵陛下圣意。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裴世矩紧跟着大喊道:“至尊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堆跟着出嫁的文武官员纷纷跟着山呼海啸般地大喊万岁,丘和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向高熲的眼中,杀机一现。
两个时辰后,杨广从郡守府那金光闪闪的大堂上走了出来,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还不经意地打了个饱嗝,身后的重臣们也都个个面露喜色。除了高熲和宇文弼等少数几人外。喜欢美食是人的天性使然,今天杨广在这雁门终于吃上了一顿不亚于自己在东都时吃到的大餐,尤其是那道据说是用人奶喂养的烤乳猪,更是他这辈子都没有吃到过的美味,那焦黄粉嫩的猪皮,入口即化的鲜美小猪肉,实在是让他食指大动,恨不得晚上还能继续吃上一顿呢。
杨广笑着对一边的丘和说道:“丘太守,你这里的厨子可真是厉害,朕非常满意,尤其是那道烤乳猪,朕这辈子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不知道丘太守是否愿意割爱,让这位大厨进入朕的御膳房呢?”
丘和脸上挂着一丝谄媚的笑容:“回陛下的话,这次的御膳的菜谱和制法,全是微臣亲力为之,厨师们只不过是照微臣的吩咐行事罢了,若是陛下喜欢,臣愿意放下这个太守的任命,一辈子为陛下打理御膳。”
杨广讶道:“啊,丘太守居然有这样的才能?”
丘和脸上挂着谦恭的笑容,心中却是万分得意:“这是微臣听说陛下要来,遍寻古方,想为陛下准备一份独特的御膳,我雁门之地别的没有,就是牛羊满山坡,猪兔的养殖业也是非常发达。陛下为了江山社稷,不辞劳苦地出巡塞外,我们做臣子的无以回报,只有做些可口的饭食以回报君父,这些花不了多少钱,全是做臣子们的一点心意,陛下若是吃得还算满意,我们臣子也就高兴了。”
杨广哈哈一笑:“丘太守言重了,你这样的人才,怎么可能到朕的御膳房屈就呢。我看这样吧,你这的份菜谱和制作方法,回头给朕的光禄卿(大内膳食总管)抄一份好了。”
丘和深深地一个九十度作揖:“微臣谨遵圣旨。”
这时候,一个内侍太监奔了过来:“至尊,您征召的定襄太守周法尚已经到了,正在府外等候接见。”
杨广点了点头,这回他一路沿塞而走,沿途之上也是一路征召那些作为大将出征过的郡守们前来谈论兵机,这位周法尚乃是出身南朝的名将了,参与过杨坚一朝的几乎所有重大战役,这些年一直在各地出任刺史,最近的一任郡太守正是在这并州的定襄,杨广这回出巡塞外,有意从那些并非杨素举荐的将领中选择一些忠诚可靠的将才以后作为自己的班底,为征伐四方作准备,而这位周法尚,就是他所属意的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