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莹说:“我自幼随家父饱读儒学,自认为还是个有信仰、有良知的人。尤其咱们秦商有帮规:生财之道,以仁义礼智为基,以货真价实为本,不强取豪夺,不欺压弱小,不赚黑心钱,不赚不义之财。王叔你调查佟秋江贪赃枉法之事也有十天半月了,你该看到不少倒在烟枪下骨瘦如柴、生不如死、倾家荡产的无辜的人了吧?你也在小姐群里出入过,她们过着被千人奸、万人淫的生活,那是女人们应该做的牺牲、满足金钱私欲的工具吗?不,那是人性蜕变的丑恶!林则徐为把中国人从鸦片毒雾中解救出来,不惜抛乌纱、洒热血而被流放迪化,作为一名大清商人,却去挣沾满血汗的钱财,还口口声声向世人表白:自己是救人于水火的善人,讲道德的正人君子,王叔你觉得做这样的商贾、富翁,能活得清高,活得风光,光宗耀祖了吗?把女人送进火坑,当摇钱树,我死都不会安心,更不想给祖宗丢脸,给秦商抹黑。所以,我不但要关闭烟馆、妓院,而且此生都会站在它的对立面,坚决反对大清朝给予烟馆、妓院合法地位的做法。”
王蕙洁哑口无言了。许久方问:“你准备如何打发春红楼近百个小姐和烟馆十几个伙计?”
周莹说:“春红楼小姐凡愿从良者,我发给她们从良安家银一千两,她们使用的衣被等用品亦归个人所有;不愿从良者我无权决定她们何去何从。烟馆伙计我将给他们一个吃饭的营生,让他们生活不受影响。”
王蕙洁说:“春红楼歌伎和二十多名正当红小姐,绝不会选择从良的道路,你看这样处理行不行?你把她们交给我,我替你给她们找新的安身立命地方,把转让她们的银两,用在安置愿从良的小姐身上,以减少裕隆聚经济损失。”
周莹笑道:“王叔好心我先谢谢了。王坚和安吴堡账房先生现在春红楼正进行摸底,麻烦王叔去和王坚商量如何把小姐们安置好,怎样?”
王蕙洁笑道:“我这个包打听心肠是不是太软了一点,没事自找麻烦?”
周莹说:“好心有好报,要不佟秋江藏在金山密宅里的那六个女人,怎会找王叔当她们保人呢?”
王蕙洁不以为然地说:“逢场作戏,见佛诵经,在上海滩要混出一个样来,光靠愣娃劲头也不行,还得多绕几个弯弯,多跑些腿,多说些好听的话才行。”
周莹下决心关闭烟馆和春红楼,是在她实地考察了广生烟馆和春红楼妓院之后,佟秋江被南汇县拘捕前,她命王坚先查了一遍烟馆和春红楼妓院。佟秋江入监后,她看完烟馆和春红楼报的报表材料清册和流水账,有点摸不着头脑,心想,二十来个人的烟馆,不到百人的妓院,一年能收入上百万两银子,这可能吗?她决定亲自去查看一番。尚素雅知道了,坚决反对她到烟馆和春红楼那种肮脏的地方去抛头露面,她笑道:“其他人能去,我就能去。话说回来,我又不住在那里,走一圈的事,没人敢把我吃了。我如不去看究竟,咋下决心进退呢?”
尚素雅阻挡不住她,只得对王坚等人说:“一定要保护好你们少奶奶,千万不要出了事。”
周莹去的那天,从陕西跟她来的二十九个人全跟了去,李平岭、尚素雅不放心,让自己武师带了十名伙计一同前往,人多势众,架势往那一摆,挺能吓住想生事寻非的人的。
十六铺烟馆是家有八十六张正式烟床,三十二个散铺位一头倒的烟馆。烟床十分考究,夏日顶扇扇风,冬日暖炉煨手煨脚,龙井茶、甜点不断,有伙计装烟枪伺候左右,烟客可传召妓女到包间,在上海滩是一流烟馆。
户广生当东家时,不懂得经营管理窍道,一锅煮式做买卖,一个烟泡收百十文钱,两三个时辰收两把银子,自然日子紧紧张张,赔了银子赚吆喝。
佟秋江投进几万银子一改造,设备换了新玩意儿,包间变成了富人俱乐部,每个时辰按一个烟泡五两银子收费,生意反而红红火火。院子里的车位老是满满当当,车进车出,昼夜不断,就连散铺一头倒每个时辰收费也不少于一两银子。
户广生看着佟秋江大把银子往回拿,心里那个悔呀,他儿子说他:“爸,你看看佟秋江是怎样开烟馆,你是怎样折腾成穷光蛋的?”户广生叹道:“爸的脑袋是榆木疙瘩,哪有佟秋江的脑袋瓜灵光呀!”
周莹进了占地一亩三分大小的广生烟馆,楼上楼下转了一遍,在平房一头倒散间铺了光席的烟床上,看到那些衣服褴褛、骨瘦如柴的烟鬼,连烟灰也吞进肚的景况时,忍不住叹道:“你们这是何苦自寻死路呢?”
一个刚进门的烟鬼见被众人前拥后护的周莹往门外走,上前往地上一跪,叩头哀求道:“少奶奶行个好,赏我一个烟泡吧!”周莹对跟在身后的户广生说:“你能做主给他一个烟泡吗?”
户广生说:“佟秋江在时,我只有引导烟客进出烟房的权力。”
周莹说:“因此,你才逃脱了牢狱之灾。”说完转脸对王坚说,“给那烟鬼一两银子让他吹泡去!”
走出烟馆大门,周莹便下定了关闭广生烟馆的决心。
周莹到达位于黄浦江岸畔的春红楼时,一进春红楼院门,便被平房里接客的妓女们围住,她们一见东家少奶奶长得比自己漂亮时,叽叽喳喳笑道:“少奶奶,和你比,我们连三流小姐也当不上,只能挣二两银子打一炮的钱了!”
周莹问:“你们除吃皮肉饭外,可曾想到过一个正常女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