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林公公捧上一樟木盒子,不大不小,一尺见方。萧凤溟打开盒子,里面有一卷发黄的宗卷,还有几封带了血迹的书信。
他亲手交给顾清鸿:“这是朕当初查到的,虽然线索不多,但是仔细看了你父亲写给朋友的手书,你父亲当年害怕的人并不是聂卫城。他信中说起,“恐会被帮中灭口”,所以这当年谢家的灭门惨案的确与聂卫城无关,当年你们谢家面上是丝绸大商,但是实际上还兼贩卖私盐。聂卫城当时是两江巡抚,奉旨查办……”
他缓缓说起当年淮南谢家一事,沉郁的声音在萧瑟雨声中更令人觉得凄凉。
顾清鸿颤抖的手抚上那几封带了血迹的书信,父亲熟悉的字迹落入眼中,心痛得如刀绞。当年家变突起,一夜之间,满门俱没,整个谢府也被一把火化成灰烬。要不是他当年贪玩,刚入夜就翻墙出去,恐怕也是遭了毒手,等他回家,却早已是满目焦黑,断壁残桓。
他从围观的众人口中探听到谢家被灭门是一场灭口仇杀,当时他年纪小,四处寻找当时父亲相熟的人,他们众口一词,都说是聂卫城是主谋。他们信誓旦旦,又列举诸多证据,如今想来,他们闪烁躲避的眼神恐怕还别有内情。
他当年不过是十岁的孩童,如何能分辨得了是非曲直,但是聂卫城他是知道的,那个面貌清雅,容色严谨的大官,是时常令自己的父亲不安的人。谢家灭门之后,他知道自己年幼弱小,而聂卫城此人又官运亨通,自从查了两江贩卖私盐一案就被皇帝赏识,一路提拔到了京中。
他所以特地隐姓埋名,吃尽千难万苦,发誓要苦读出人头地,为谢家报仇……直到他终于有信心金榜题名,前去京城,在天禅寺中借宿,因缘际会遇到了聂无双……
亭外,萧索的春雨淅淅沥沥,寒意渗入骨中,萧凤溟说得条理分明,分析得头头是道。可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却令他痛得无法呼吸。
许久,亭中寂静无声,顾清鸿抬起眼来,眸中赤红,沙哑地问:“就这些?杀我父之人到底是谁?”
萧凤溟摇了摇头:“恐怕你得去齐国皇宫的大内之中寻找,当年聂卫城找到了一些物证,但是因此事牵连甚广,所以齐帝就令他不要再查下去……”
顾清鸿颤抖地看着记忆中熟悉的书信,一字一句,都曾是他梦中慈父的亲笔,泪终于滚落,什么都不用说了,他知道自己错了,错得无法挽回……
这一辈子,除了孩童记忆,他无一日可以展颜欢笑,在避难日子里,他无时不刻提醒自己,他不是谢家长子,他是顾清鸿!那潜藏在心底的恨意疯狂滋生,蒙蔽了他所有的理智。
那天禅寺外的桃花林中,原来不是他报仇的开始,而是他这后半辈子无法解脱劫难的开始。他爱上了聂无双,也让她爱上了自己。可到了最后又亲手葬送了他和她爱情……
他踉踉跄跄走入雨中,春雨下个不停,千丝万线,缠缠绵绵。他还记得那是个春雨天,他站在高高的监斩台上,底下人声鼎沸,聂卫城面上神色已经麻木,也许他早就知道这一场灭门不过是皇帝诛杀权臣的一个戏码。而他顾清鸿,不过是齐帝手中的一把刀。可恨当时自己却以为大仇得报,什么都能结束了。
直到那台下拐角街边有一双悲愤欲绝的眼睛。她死死看着他,那样的绝望恳求。他的心不是不痛的,只是逼着自己不能后悔。
他闭上眼,举起令牌……
……
原来这个世上人人皆是棋子,不是被上位者玩弄,就是被命运玩弄……顾清鸿清清冷冷地笑了起来,雨滴在他的发间,滴在他的脸上,分不清什么是泪什么是雨。
他的笑声渐渐变大,最后笑得忍不住咳起来,“呕!”地一声,他吐出一口鲜血。萧凤溟看着他心伤吐血,深眸中掠过深深的惋惜。
顾清鸿这样惊采绝艳的齐国第一相,就这样毁在了自己的执念之中……
他低了眼,看着手中冰冷的茶。脑中又浮起那一张倾城容颜。他,是不是也会走上这样一条道路……
亭内亭外,一切归于寂静。
……
日暮时分,萧凤溟走出了“紫薇阁”。他拢了拢身上的玄狐披风,低声对林公公吩咐:“若是他要走,就让他走吧。不要为难,也不要派人跟踪。”
林公公低声称是:“皇上,顾大人已经为皇上想出了绝妙的计策了吗?”
萧凤溟看着渐渐陈暗的夜色,叹了一口气:“也不是计策,只是设下一场赌局。”
林公公微微惊讶:“赌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