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毛茸茸的粗砺手掌,由剑尖沿着剑锋慢慢往下滑动,滑动到剑身中部时倏地一顿——可以清晰看到,剑脊上有一个明显凹痕。能够在这样一柄百炼精钢宝剑上留下如此痕迹,这一击的猛烈可想而知。而当那粗砺手掌变抚为拈,轻轻抬起剑身时,宝剑豁然裂为两截——这居然是柄断剑!
“若没记错,这柄宝剑是至正十一年赐与九拔都的吧……没想到啊,再见此剑,竟是这般模样,而九拔都也……”一个低沉而浑厚的声音微微叹息,说完翻转剑身,果然在另一面看到一行金字铭文“至正十一年,赐拔都鲁剑”。
这柄断剑,正是琼管城下,被赵猎一枪崩断的张弘范的御赐宝剑。被遗弃在战场上,之后李恒派步卒冲阵时,趁乱把断剑抢了回来。兵败广州之后,李恒将断剑附于请罪疏文后,一并急送大都,摆上龙案。
赵猎折剑,是羞辱元帝并蔑视元军。而李恒转呈断剑,就是把大宋的态度清清楚楚表达出来,这比自己在奏疏上千言万语更明确,同时也希望藉此稍稍转移元帝怒火,以减轻对自己的责罚。
李恒的第一个目的达到了。
此刻,雄据龙案后握着半截断剑的人,一双细如弓弦的眼睛射出精钢箭镞一样的锋芒。这锋芒,透着浓浓的杀气与死气,当这个人、这双眼透出这样可怕气势时,就意味着要死人了,而且,会死很多。
天子一怒,伏尸百里。暴君一怒,伏尸百万。
“很好,这只咬人的小兔子成功激怒了朕。”粗砺大手猛力一甩,断剑飞出刺击阶下坍犀,发出“当”地脆响,令整个内殿的文武大臣、值宿怯薛心惊肉跳,旋即殿堂上空一声咆哮,“谁愿为朕的老鹰,捕杀这只兔子!”
自古以来,能称、敢称“朕”的,只有一种职业——皇帝!
而此时坐在龙案后的人的模样,委实不像皇帝——头戴其形如铜钹的钹笠冠,脑后散发编成两条辫子,绕成两个大环垂在耳后,一张圆胖大饼脸,两腮褶子横肉泛着油光,颧骨上两团高原红格外明显,短眉细目,鼻翼粗阔如狮,绕腮胡卷蓬,再配上那胖大的身躯,整个人透着一股强大威压,令人气息不畅。
如此如狮如虎的威猛形状,很难让人相信,此人已年过六旬。
此人正是蒙古尊号“薛禅汗”,汉人尊号“儒教大宗师”(这里的汉人是指黄河以北,原金国统汉下的中原人,也就是蒙元帝国的第三等人)的大元帝国皇帝——孛儿只斤·忽必烈。
殿下诸臣随着忽必烈这一声咆哮,一齐把目光聚焦在一人身上。
这人位居最靠近坍犀的位置,位在皇帝之下,诸臣之上。能站在这位置的人,只有一个——大元朝中书左丞相。
蒙古人心目中的战神——左丞相伯颜。
清瘦狭长的面孔,宽广发亮的额头,深目高鼻,长髯垂脸,气宇温文儒雅,胸前还挂着一枚镶钻的十字架。做为曾统帅过诸如唆都、阿剌罕、董文炳、阿里海牙、张弘范、李恒等一众蒙、汉名将的大元第一统帅,伯颜的外形着实不像将帅,反倒像个学者。
耳听皇帝的咆哮,面对诸臣的目光,伯颜心里划了个十字——他是虔诚的也里可温教(基督教)教徒,时刻不忘祈祷,然后从容对上忽必烈凶暴的目光:“尊贵的大汗,宋国这位雷州郡王不是兔子,而是一条凶狠又狡猾的毒蛇。要想捕获这条毒蛇,首先要拔掉他的毒牙。”
除了汉臣会称忽必烈“陛下”,其余蒙古人、色目人多称其为“大汗”,这不是蒙古大臣们没眼力见,而是忽必烈的要求,以示其保持传统不忘本。
忽必烈眼神一动:“丞相说说,他的毒牙是什么?”
伯颜取出李恒的奏疏,一指卷后并附的枪**形:“就是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