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左思礼一再强调,左良玉是知恩必报之人,但赵当世风浪见得多了,对此并不会太过相信。照他所想,以左良玉圆滑善变的行事作风看来,他尊崇侯恂自然有报恩的想法在里面,此外更多的恐怕还是看到侯恂背后的朝野势力,想紧紧抓住为自己的官路保驾护航。比如通过侯恂,他先后结交了诸如李邦华、袁继咸、何腾蛟等等朝内外大臣,李邦华为兵部重臣、袁继咸现为湖广佥事分巡武昌黄州道、何腾蛟为南阳知县,这些人无一不是国之栋梁。有他们在内外为门路,才有左良玉今日气象。
纵然侯恂在两年前受薛国观、温体仁等政敌弹劾入狱,但宦途起落再正常不过,崇祯看重侯恂,有朝一日必会再度起用他,左良玉这点远见还是有的。因此,对于侯恂以及他的桃李故旧恭待之如初,并无半分人走茶凉的意思。
“可恨褚犀地狼子野心,有了枣阳大部田矿犹不知足,近日必是闻听了大阜山藏富,故而歹心陡起,欲占为己有,如此贪得无厌,实为可怖可恨。”左思礼双眉虬结,一副深恶痛绝的表情,“今左帅、苏巡检等皆厌其人,也颇希望大人能深明大义,与左帅携手对抗此獠。”
赵当世沉吟稍许,道:“有此等奸险之辈在侧,于我营犹如饿狼候于卧榻之侧,岂能酣眠。先生放心,我赵某绝不会坐视奸人得逞。”
左思礼喜道:“有大人相助,与左帅、苏大人同仇敌忾,他褚犀地再奸再诈,亦无能为也矣!”
话谈到这里,外头巡夜的兵士敲起了四更天的梆子,左思礼自觉已探知赵当世心意,又见已晚,闲叙几句后便起身告辞。赵当世以夜深,留其过夜,但左思礼以尽早禀报左帅此间“大好消息”为由,执意要走。赵当世亦不强留,再差人取了些金银送给左思礼外,更取一颗川中所得的上等东珠,托付左思礼转呈给左良玉,聊表心意。
左思礼走后,赵当世上床卧睡,可脑海中一直回想着适才的谈话内容,且反复咀嚼其所描述褚犀地等等事迹,只觉心中震骇。如此辗转反侧直至天明也不觉困倦。等用了早膳,立马派人将昌则玉寻来,诉说昨夜状况。
“先生神机妙算,左思礼果然自寻上门来了。”
赵当世将二人的谈话内容简述了一遍,末了道:“左思礼连夜赶回了河南,说但得左良玉那边消息,必会及时通传给我。”
昌则玉没有马上接话,略思了会儿,道:“主公,属下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当世心一动,道:“先生但说无妨。”
昌则玉肃道:“左良玉是什么人,主公自知。而这左思礼既能成其臂助,定也不是省油的灯。俗言‘逢人只说三分语,未可全抛一片心’,常人皆如此,何况左良玉。属下愚见,左思礼的话,亦实亦虚,未必可全信。”
赵当世端正身姿,回道:“先生,我实则也感觉这左思礼虽大言炎炎,但内中恐怕有不少言过其实的地方。正如先生所说虚实结合,具体这枣阳的水下有何种蹊跷,我看或许还需要让庞指挥他们好好再摸一摸。”
昌则玉点一点头道:“不错,左良玉与褚犀地周旋这么久不相伯仲,可见此二人都绝非善类。对于我赵营,这二人孰是孰非、孰善孰恶并不重要,只看于我营是否有利罢了。”
赵当世叹道:“是啊,这世间善恶黑白皆在人一念之间,正如我之善兴许乃彼之恶,从来难以界定。”徐徐又叹,“小小一个枣阳,形势便诡谲多变若斯,以小见大,足见天下形势,于我等而言,尚无可琢磨。”
昌则玉微笑道:“主公勿虑,船到桥头自然直,王侯将相并非天定。有属下等与主公同舟共济,终能循序渐进,穿河过江,直抵那浩瀚沧海。”
赵当世闻言,原本紧了一宿的心,始才释然,但道:“总之,咱们两边都做好准备。左良玉那里,我已应付过去,瞧他接下来如何动作,见招拆招;褚犀地那边,我今日便着特勤司严加调查,以备万全。”
昌则玉道:“主公所言极是,此乃稳妥举措。”
再谈了少顷,何可畏与王来兴求见。赵当世召入二人,一问得知,原来何可畏这两日勤心尽力,除了亲自去查看田亩,还走访了鹿头店远近各处,几乎与赵当世同一时间得到了大阜山有银脉的消息。他并不知赵当世已从左思礼口中得悉此事,所以特来禀报相关情况。
赵营安定在即,百事待兴,旁人皆疲惫,唯独何可畏是异常精神抖擞。
向年随着部队不断转移,他虽有后勤之才,但终归发挥的余地不多。如今赵营要在枣阳驻扎下来,涉及诸多后勤事体,反而激他容光焕发,颇有种英雄终有用武之地的感觉。所以连日来,即便无人监督、无军令指派,他依然主动着手进行赵营后勤方面的前期安排工作,并乐在其中、毫无怨言。敬业至此,旁人看在眼里都暗叹愧不如也。
他兴致勃勃将所调查大阜山的情况一五一十道来,不料才说一半,昌则玉忽然觉察到了些异样,忍不住出声打断他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