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悬当空,绿意浓盛的林海在和风下波涛起伏。透过林隙,一条黄泥小径曲折向上。小径两边杂草繁密,人走在上面刮动草枝,带起窸窸窣窣的轻响。头戴斗笠的侯大贵踩折一根挡道的横枝,回顾身后三人道:“腿脚都麻利些,人可都是有头有脸的角儿,咱们攒的局,自个儿迟了面子上需不好看。”
三人应诺,自他们身后又走上一人,对侯大贵道:“统制,向山脚路过的樵夫打探过了,沿这条土路向上便是山神庙。”
侯大贵朝他笑一笑道:“方才尚在想老李你怎么还没影儿呢,这次山神庙之会,若无你在,我可要失一大臂助。”与他说话的正是当下赵营无俦营前哨的哨官李延朗。侯、李二人不久前奉命赶来承天府办事,星夜兼程至今,才算到了关键时候。
侯大贵是无俦营统制坐营官,也是李延朗的顶头上司,李延朗在与他说话间从始至终恭恭敬敬,不敢有半分造次。
侯大贵欣赏李延朗低调的性格以及带兵的能力,很早便希望将他拉拢到自己的麾下,但李延朗似乎有意与侯大贵保持距离,对侯大贵的几次试探都装聋作哑。侯大贵虽说郁闷,可也没有急躁,因为他清楚李延朗颇受赵当世器重,且有些来头,迫之无益。因此打定主意,即便无法将李延朗收为己用,至少也得与其人维持住良好的关系。
在他看来,毕竟目前在赵营侯、徐、郭、韩、王五大将中,徐、郭二人算一个鼻孔出气,王来兴是赵当世心腹,韩衮则超脱于外,自己要巩固住地位,压制住另外四人,少不得要中级将领们的支持。而无俦营中,中军白旺、参事督军覃奇功都不是能够拉拢的对象,所以获得前、左、右、后四哨掌兵哨官的支持就显得尤为重要。
谈不几句,一只鹧鸪自林梢低掠而过,与侯、李同行的三名护卫挥动开山刀,劈开前路的几丛刺灌。抬眼处,是几段残断的黄土墙。黄土墙后,有一间竹屋,但上头敷盖的干草已七零八落全无遮蔽,竹屋的木门下边也腐烂了大半,有气无力地挂着。而在竹屋侧方,一座庙宇落于几株高耸的古柏之间,但看其形貌,亦是失修已久,砖瓦脱落多有,庙前几座石雕也东倒西歪,藏在杂草之中,与竹屋残破仿佛。
“僻静清幽,这倒是个谈话的好去处。”侯大贵干笑两声,语带嘲讽。这时候,庙门口有人见着了他们,当即返身进入山神庙内。不多时,数人走将出来,当中一个魁梧汉子尤为急切,三步并两步大跨上来,径直抱住李延朗道:“九子!”
李延朗亦激动道:“五哥!”
侯大贵笑了笑:“果然是龙兄虎弟,今得聚首,大慰人心!”
李延朗松开手,介绍道:“五哥,这位便是我赵营统制官侯大贵。今日会,侯统制为主使,我为副使。”又道,“统制,他是我族中五哥......”
“我知,‘射塌天’三个字报出来,但凡江湖中人,谁不竖个大拇指?”侯大贵立刻接过话,“在下赵营侯大贵,见过李掌盘子。”
那魁梧汉子摇摇头道:“略得些虚名罢了,愧不敢当侯统制赞誉。”这汉子便是当今颇有名气的大寇“射塌天”李万庆。李万庆是陕西延安人,听说其家族源出陇西李氏,只不过是偏房小枝,且到他这一代早已中落上百年,情况比之那“汉室宗亲刘玄德”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当初背族从贼,是以自起“万庆”为名以免玷污族谱,但到了后来,却混出了名堂、日渐壮盛,这“万庆”之名也好似成了本名。
李万庆读过点书,头脑灵活、善于应变,虽自起
事来跌宕起伏,但终归都能稳固向上,且在各家大势力间来回求存,始终保持着十分的独立性。以名气而言,与刘国能旗鼓相当,二人的行事作风也有些类同。赵当世之所以此次派李延朗随侯大贵同来承天府办事,也是考虑到了他与李万庆的宗族关系。
说话间,几人自李万庆身后也走上来,李万庆指着一名黝黑五短身材的中年汉子,道:“此乃贺掌盘。”又看向侧边一个尖三角脸的汉子,“蔺掌盘。”最后拍拍右后的圆脸汉子,“这是刘掌盘。”
侯大贵听了,心中了然。“左金王”贺锦、“乱世王”蔺养成、“争世王”刘希尧,无一不是曾经纵贯驰骋川陕乃至东南的当世大寇。
贺锦笑眯眯地看着侯大贵道:“侯统制,你家掌盘子现在可好?”
侯大贵笑道:“托左金王的福,我家主公万事安康。”接着补一句,“我家主公常在人前提的一句话便是,若无那时左金王赠药,便无今日赵当世。”
贺锦听罢,洪声大笑,笑声震林岳,甚是爽朗。
李万庆道:“老贺,人赵老弟现在是朝廷命官,该称大人才是,你还土垃吧唧称什么掌盘子。”
贺锦面带笑意:“俺这不是说溜嘴了吗。整日价都是与这家掌盘那家掌盘说话,却从没荣幸和官府的大人们讲过话,难改口咯。”说着对侯大贵道,“俺早就知道,赵兄弟不是池中物,有朝一日定当腾飞九天,现在看来,俺这眼光也不算差。”又笑笑,“更闻他近日斩杀了张雄飞那竖子,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是个好汉真豪杰!”
蔺养成也道:“不错,我亦曾有幸与赵兄弟共事。那时我与他均在李闯王手下效力,是他力排众议,定下围杀曹文诏的方略,更亲手割下了姓曹的首级,大振我义军气势。现在想来,那份胆勇,实非常人能及。”言及此处,上去握住侯大贵的手道,“侯统制,我们见过。可惜贵营后来就转移了,你我难进一步交往,甚是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