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王府中并无别事,一夜寿宴后,次日正午,傅寻瑜再拜见朱由崧道贺几句后还想去见见福王,但福王此时已经闭门谢客,无奈之下便即告辞,带人离去。
傅寻瑜在王府外与郑时好分开,郑时好及绝大部分的随从先去少林寺,他则只带了两个随从转向南行。及入汝州地界,背后忽追来十余骑,两个随从以为是土寇剪径,怕得打颤,但等那十余骑近前,刘体纯则夹在其间。
傅寻瑜与他打了招呼,刘体纯当下引了三骑出来,介绍道:“傅先生,这三位分别是我营中党守素、谷可成与吴汝义三位将军,此番闯王布线河南之事,由他们做主。”
党守素诨号“乱点兵”,当初其宗族全体投李自成麾下,独号“党家”,他即是其中最称果勇善战者,一直都被李自成视为得力的骑将之一,赵当世名声未显时投靠李自成,党守素就是最早的接引人,因此他与赵营的关系不错。
吴汝义曾与李自成同在“不沾泥”张存孟手下为将,隶属统帅“老四队”的“蝎子块”拓养坤,后来转到“老八队”,效力李自成至今,分外敢死。李自成携手赵当世第二次入川时,在汉中为官军突袭,吴汝义与赵营的庞劲明齐心协力掩护赵当世及李自成逃出生天,同样有并肩作战之谊。
谷可成与赵营的交集相对较少一些,但傅寻瑜听说过他,乃李自成起事初期就追随的元老之一,多少年风风雨雨都不离不弃,堪称李自成的左右手。
闯营的人员庞杂,但党、谷、吴三人与刘宗敏、田见秀、刘芳亮、袁宗第等类似,都属于实实在在的闯营嫡系大将,最受信任,在闯营内的地位也最高,而今连他们都不得不亲自出马,以身犯险干这些踩桩埋点的活儿,一叶知秋,闯营当前的状况必然不景气。
党守素三人对傅寻瑜也很客气,依次抱拳见礼。傅寻瑜随后问道:“闯王要进河南,不知现在屯兵何处?”
刘体纯正要答,谷可成忽而咳嗽一声,刘体纯停了停,党守素道:“老谷子,赵营不是外人,说出来也无妨。”说完,对傅寻瑜笑了笑,“官军为了剿灭我营,这几年来明招阴招都用尽了,营中被揪出的官军暗桩子真数起来,怕也不下百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谷兄弟有些顾虑还请傅先生别太见怪。”
傅寻瑜大度一笑:“省得的,我傅某人身处赵营,也算是过来人。”
一句“也算是过来人”似乎道出些同病相怜的意味,听在党守素等人耳中,颇是亲切。
刘体纯看谷可成没有继续阻拦的意思,便对傅寻瑜道:“闯王现在淅川。”又道,“还有些弟兄零散在房县、平利,正陆陆续续往淅川聚拢。”
“房县?”傅寻瑜一怔。
刘体纯面有赧色,尴尬笑笑道:“是,一个月前,我营还在郧阳山里。”
傅寻瑜点头道:“原来如此。”却不再这点上深究。想郧阳距离赵营所在完全可称一步之遥,但过了这么长时间,闯营愣是没有派人来过赵营。即便是为了自保,也可见闯营的危机已经到了何种程度、李自成对赵营的担忧又是多么深重。
“若非福王府一行,照此下去,我营与闯营的联系怕就要断了。”傅寻瑜暗想,“主公说过,李闯此人不同凡响,必成大事。我营投了官军,又先后与回、曹、西诸营翻脸,李闯对我营成见已深,需得及时周旋。看来今日不论如何,都必须去闯营走走了。”
刘体纯这时道:“傅先生为赵营代表,希望去我营面见闯王。”
还是谷可成将头一摆,疑虑写在脸上,党守素则道:“赵营与我闯营有故交旧情,闯王蛰伏时还罢了,现下将出,本该相见一番。”他想的长远,赵营是楚北举足轻重的力量,无论是敌是友,都无法忽略。
谷可成不语,吴汝义性直,也点头称是。刘体纯、党守素、吴汝义都对傅寻瑜表示认可,少数服从多数,谷可成也没了意见,带傅寻瑜去闯营之事就此敲定。
另一面,数百里外少室山,郑时好刚进少林寺。
受寺僧拥戴的彼岸海宽其时已经接受了朝廷礼部发下的文书,正式接任少林主持,寺内诸事在他的领导下有条不紊稳固推进。自经土寇逼寨一劫,性格刚强的彼岸海宽一改此前寒灰慧喜禅师的绥靖避让策略,认为寺院安宁必须自保,所以号令“全寺强兵”,从寺内外广招兵员,令少林寺的僧兵数量从数百一跃达到巅峰时的两千之众。远近信奉少林的百姓也多踊跃支持,组成团练义勇千余,与寺兵合作包围寺庙。少林寺千年积累,财富雄厚,寺兵并寺外义勇皆兵甲精良、人人有马,装备水平超过普通官军。
彼岸海宽带着这些兵几乎三日一小练、五日一大练、半月一演兵,训练不辍。闲暇时则对众兵传道布经,加以教诲。如此经过大半年,少林寺这内外三千兵马不但装备、技战水平不俗,士气亦是极为旺盛,就来个万余土寇,也再不是寺兵对手了。彼岸海宽本还道赵当世需要援兵协助剿寇,想点起僧兵出寺助战,郑时好自然好言谢绝,但见少林安然无恙,舒了口气,即刻告离。
赵当世曾对傅寻瑜说过,如果这几个月来,少林未曾再受到土寇侵犯,那便说明李际遇言而有信,可以再去接触,否则不予理会。傅寻瑜日前却又叮嘱定得去一趟御寨。这一来,不管赵当世的吩咐还是傅寻瑜的吩咐,御寨之行,在所难免。
说实话,独立承担交涉任务、对象还是和臭名昭著的土寇,生员出身的郑时好心中颇是忐忑。然而每当想到自己一举一动代表的都是身后那强大的赵营,那些胆怯退缩就会在瞬间消逝,勇气陡生。
下了少林,转脚就到御寨。与少林周围香火鼎盛的情景相反,御寨所在半片山林都被土寇砍伐殆尽,沿着山道而上,两边均是光秃秃多如牛毛的圆木桩子,个个突兀,与更远处的绿意林密截然分明,显得格外肃杀。
两个土寇将郑时好带进寨内忠义堂,堂口两杆旗迎风招展,却不是写着替天行道,而是大书“生我父母李掌盘”、“解民倒悬大御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