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君铁顶之会,赵、闯二营正式携手,后续在八月间发生的一系列事,都与此相关。
李自成曾说“老回回”马守应、“革里眼”贺一龙等营已经暗顺闯营,赵当世本还存疑,然而回、革二营在月中确确实实由蕲、黄等地向更东面的南直隶转移,甚至有风声称他们将要进逼凤阳皇陵。但无论他们的目的地在何处,远离赵营、不再骚扰楚北已是不争的事实。勇卫营监军太监刘元斌率军追击回、革,勇卫营的驻地也由此从河南转到了楚东南并安、淮等地,楚豫交界官军的兵力进一步薄弱。
趁此空虚之际,李际遇等河南土寇也开始为“迎闯王”而做准备,大兴刀兵,巡抚李仙风发副将卜从善以磁、怀兵征剿,又以游击高谦策应,与李际遇、任辰、张鼎等寇激战于登封各地,连战连捷。土寇们是胜是败,赵当世并不在意,只要他们能将河南局势搅乱,就已是功绩。
身在川中前线的杨嗣昌得到楚豫等地贼势复猖的消息,生怕后院起火,遣随征的楚将王充成、杨文富等从夔州返回湖广,协助楚抚宋一鹤稳定楚中局势,并在月底飞书一封给赵当世,让他将防务范围扩展到与襄阳府接壤的郧阳、德安、荆州、承天四府,“戮力杀贼”,尤其是承天府的皇室陵墓“显陵”,必须全力保护。如此一来,赵营在大江以北湖广地面的军事行动,再无约束。
杨嗣昌的心慌显而易见,他在九、十月分别将四川巡抚邵捷春、陕西三边总督郑崇俭罢免,改以廖大亨、丁启睿代,陕西巡抚则由王裕心接替。联系到此前郧阳、湖广等巡抚人事跌宕,他这缓则堕渊、急则加膝的做派几乎与任免官吏如走马灯般的崇祯帝如出一辙。
各地烽火皆起,唯独楚北因有着赵营军事、外交的双重屏护而始终风平浪尽。不算驰援外府的随州之战以及更早追击西营而在郧阳山区的数次战斗,只看襄阳府,自从崇祯十一年下旬将进犯的回、曹二营相继击退后,基本再无大战。整整两年时间的稳定环境使地理位置极佳的襄阳府农商复振,襄阳府城、枣阳县等地甚至可用物阜民安来形容。
赵营也抓住这个时机蓬勃发展,至眼下即崇祯十三年的十一月初,赵营野战军无俦营、效节营、起浑营、飞捷左营、飞捷右营及昌洪前营、昌洪左营、昌洪右营共八营一万四千人齐装满员,其中飞捷左、右两马军营基本一兵二马,而无俦、效节、起浑三步军主力营的兵士同样每人拥有一匹马、骡或驴以保证机动能力,效节营的火器装备率更是超过八成。这大量的乘骑、火器等武备,都不是一朝一夕骤然而得,全都得益于长久以来赵营通过各种渠道不断搜括累积。除了野战军,赵营尚有屯田军一万两千人,既作为后勤供应主力,也作为后备兵员。屯田军中练兵营的战斗力,同样不差。
依仗军事实力,赵当世当前已经将襄阳府上下所有州县至少在军事上都紧紧控制在了势力范围内,向外辐射周边各府自不待提。楚地官员中虽然已经有人开始对赵营的过于强势踹踹不安,但值此动荡时节,周边还有更加凶残的流寇、土贼横行,他们谁又有胆量再挑起内部的纷争呢?
十一月,大雨连连不断,襄阳府城周边水线上涨,将大部分低洼地都淹没在浅潭之下。
赵当世冒雨沿着襄阳城墙外侧而行,高筒牛皮靴踩在坑陷处溅起阵阵泥水。才赶到一城门墩子,冷不丁头上不知什么物什重重砸到了斗笠上,落在脚边。看过去,却是一个被啃了大半的石榴。
城头上有笑声传来,赵当世仰头看去,透过淅淅沥沥打在脸上的雨水,三丈余的高处,几个守城官兵正躲在城楼下靠着城垛谈笑风生。显然,他们并没有料到随手丢弃的石榴会恰巧落在郧襄总兵的头上。
周文赫勃然大怒,当即就要破口叫骂,赵当世起手制止他道:“罢了。”
“不识好歹的东西,得给他们些教训!”周文赫愤愤道。
拱卫襄阳府城的官军分内外两拨。内拨是督门下守门副总兵卢镇国与黎安民的两部兵,外拨则便是赵营当前驻扎在城郊的无俦及左、右飞捷三营战兵。内拨的官兵与赵营兵时常起些摩擦,又仗着在城内高处,光动嘴不动手,直让赵营兵多有怨恨。无俦营统制侯大贵甚至亲自扯嗓在站在城下与城上的守城官兵对骂过,若非有赵当世坐镇,凭他一时激愤,恐怕那时就要点起所部兵马倾力攻打城池。
赵当世与卢、黎二人反映过这类事,让他们平素多约束着些部下,他们自然连声答应,可实际弹压官兵的效果却不甚佳,虽说现在两边讥嘲斗嘴的情况已经少了很多,但隔三差五仍自有人犯事,亦是屡禁难止。
和大部分血气旺盛的赵营军将一样,周文赫也对内拨官兵没有好感,这下彼辈竟敢冒犯赵当世,郁怒之气实难下咽,对赵当世道:“主公,属下看内拨官兵就是群坐吃山空的废物,空占着城池有何用途!真乱起来,守护楚北还不是要看我赵营儿郎们显身手!何不移驻城内,也好不再受这水涝之苦!”
赵当世将斗笠扶牢,摇头道:“内拨官军是督门标下兵,怎么安排是杨阁老的事。”
周文赫道:“府城这么大,我军也可以进去啊!”
赵当世笑了笑道:“不是光一个‘大’字我军就能进,这关乎职权与部署诸事,非三言两语能够说清。”
周文赫瞪了一眼城头,又道:“总有一日,上头站着的会是我赵营儿郎!”
“走吧。”赵当世自始至终没有再看城头的官兵一眼,借着城门墩子的遮蔽,抹了抹在脸上恣意横流的雨水,迈步离去。
驻地营帐内,已有人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