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院落几步走到屋舍门前,门闭着。左梦庚抬头看看那破旧的瓦檐,很是烦闷。好在一想到美人在内,闷胸难当的浊气才得以消散几分。方欲推门,里头传来一阵轻灵悦耳的笑声,左梦庚心中一甜,可紧接着又听见粗粝的嗓音,顿时一怔。
“怎么回事儿?”左梦庚面色不善,低声问看门的仆役。
“听说四夫人娘家人来探望了。”
“哦?”左梦庚想了想,饶流波双亲早亡,认了赵当世为义兄,既是她娘家人,十有八九是赵当世那边派人来了。思及此处,驻步在门外整理衣冠片刻,始进屋内。
到了里头,饶流波正和一名武弁打扮的中年汉子坐谈甚欢,见左梦庚来,二人一齐起身相迎。饶流波娇笑着扶左梦庚坐下,自立在身边侍候,道:“这位是奴家义兄身边过来的体己人,奴家叫他黑哥哥。”
左梦庚打量那汉子心想是够黑的,那汉子自我介绍道:“小人黑邦俊,为郧襄镇赵少保做事,见过公子。”他头前已经和饶流波对好了口径,他俩都精明无比,这时在左梦庚看来,两人的确像是早已相熟多年的故人,举手投足行云流水。
“不知义父近况如何?”左梦庚坐定便问。
“奉主公之命报与公子知道,我家主公一切安好,此外上月初十已经完婚了。”
“完婚了?和谁?”左梦庚讶然问道。
黑邦俊笑着说道:“倒与瑞藩的华清郡主结成一段良缘。”说着,将一封朱红请柬递给左梦庚,“这是请柬,上月本来送去了许州,岂料......”
“情理之中。”左梦庚叹气道。十月中旬,他就在左良玉的安排下从许州转居到了这信阳州,随行的还有左府其他家眷。如今留在许州的,只有左家军的几部兵马而已。听说从十月到本月期间,留在许州、叶县、襄城县等地的刘国能、徐国栋等左家军将领已经和闯军展开了数次攻防战,虽与闯军来回拉锯,但形势并不乐观。
“不想义父能得郡主此等佳偶成为眷属。”左梦庚将请柬收下道,“可惜我却没能当场祝贺也未备下贺礼。待来日等贼寇平息,必然登门致歉。”
黑邦俊说道:“公子言重了,有为难之处,我家主公也省得的。这不连月来没有公子和四夫人的音讯,心里焦急。几日前得了四夫人诉说原委的书信,就立刻让小人赶来探望了。”继而道,“还有我家主公的一些心意,都在这单子上了。有给四夫人的,也有给公子、左帅的。”
左梦庚又接过一张纸单,上面林林总总写了不少金银财宝,大喜过望,旋踵假装不好意思道:“义父新婚燕尔,反倒让他破费了,好生过意不去,有机会定要涌泉相报。”
黑邦俊笑笑道:“自家人,公子说的见外。我家主公时常念叨公子与四夫人,只盼着有机会能与你二人见上一面,一诉心曲。”
“该当的,该当的......”左梦庚忙不迭说道,眼睛看向饶流波,“义父恩重如山,我也铭记在心。等此间事平,自当拜会义父。”
饶流波这时忽然小嘴一撅,娇滴滴道:“此间事平、此间事平......这话你说了都有大半个月了,可这日子到底何时算个头儿?”
左梦庚忙道:“快了、快了!”怕她生气,屁股一抬亦站起啦将她揽住。
饶流波在他怀里挣了挣,眼角都渗出泪来,哽咽道:“我住这屋里,几日前睡觉,还有寒风从缝隙中透进来,吹得我浑身冰凉。我那对脚儿,就成日成日似冰窟窿里拿出来的,又冻又难受,你却从未吱唔过一句。昨日夜半骤雨,更有雨水从瓦片间低落床头,打在我脸上,我寻思即便告诉了你也浑不放心上,就想这么忍着耐着,直到哪一日就死在了这屋中床上也好过长此以外受这般折磨!”
“唉呀,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左梦庚在左府中实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平素里无论府内家人还是府外左家军武官,无人敢忤逆他半分。只有饶流波恃宠而骄,撒娇撒痴起来毫无顾忌,倒也恰好对了他胃口,从不斥责,反而处处谨小慎微,唯恐芳心难受。
“你心中已经没我,往后也不必再来虚情假意探看我,若觉得烦我,就着两个壮仆将我扫地出门,让我去过那吃风饮雨的日子更好!”饶流波说着说着,眼泪随之滚落。
左梦庚大惊失色,暗叹女人的脸就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赶忙抽出绸帕给她拭泪,边哄边道:“还有外人在呢,有什么事儿不能等晚上再说。”
黑邦俊坐不住,起身劝解道:“若是小人在此给公子、夫人添麻烦了,小人这就告退。”
左梦庚一手安慰饶流波,一手将黑邦俊按回位子道:“家事而已,黑兄但坐无妨。”
饶流波凄凄哭道:“不是家事,是要奴家的命。”转对黑邦俊道,“黑哥哥,你怜惜奴家,不如走前将奴家带回去吧。就在赵营里头当个扫地洒水的婆子,也好过在这里受罪!”
左梦庚急上心头,视黑邦俊为无物,直接将饶流波搂紧了,柔声问道:“住在这里,是我爹的安排,我没法改变。但我答应你,等回去了许州,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你不是看中三夫人那张银杏金漆方桌和大夫人的南京描金彩漆拔步床吗,我统统帮你买新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