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州方面的陕军按照预期,集结完毕至少还得三日,陕西三边总督孙传庭期间都留驻南阳府城,与郧襄镇总兵赵当世讨论河南局势。高杰所部虽为总督标兵,但一样没能获准进城,驻扎在南阳府城北城外。今日孙传庭由赵当世陪伴前往唐王府遗址吊唁为闯军所害的唐王,他同样不必随行护卫,百无聊赖,便带着亲兵几人去往城周边闲逛。
因为早前的兵灾,原称富庶的南阳府荒凉不少。赵营驻军掌控后,南阳府提领王家柱着手振兴府城农商,在城外设立了几个草市,规模都不大,高杰在市中逛了几圈,索然无味,信步走到一个鄙陋的酒铺里歇脚。
刚点了酒水,有一人大喇喇地跨进铺里,大声招呼店家上酒。高杰抬眼看那人,那人同时也看到了高杰,先一愣神,继而马上换了笑脸,凑到高杰边上,道:“我说怎么左眼直跳,原来今日轮班得闲却是恰好碰见乡党。”
高杰亦道:“不想在这里遇见。”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时下赵营飞捷左营后哨哨官胡可受。胡可受和高杰一样是米脂县人,早年凭借父辈的荫蔽在县里当了一个帮闲,但成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手下也有一批恶少相从,名义上虽隶属官府,但横行乡里,行径与无赖恶霸无异。高杰固然后来与他一样落草为寇,但不满他往日行径,故而心底里对他是看不上的。但漂泊在外,难得遇见老乡,更何况他也听说了胡可受在赵营中混得不错,也不好一甩头走开,只好耐着性子与他交谈。
“高兄近来可好?”
“还好。”
胡可受看他爱理不理的样子,也不气恼,继续说道:“唉,高兄你步步高升,而小弟我却是身无寸功,多年没得半点进步,却是对自个人惭愧、对高兄艳羡呐!”
高杰摇摇手想:“胡兄不也在赵总兵麾下稳占一席之地,郧襄镇什么气象,你哪里用得着羡慕我。”
胡可受接着道:“小弟哪说得上稳占一席之地,嘿嘿,恐怕这官,也快当到头了。”
高杰不想他会抽冷子来这么一句,皱眉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无事,无事......“胡可受连连摇头,起声催促起店家,“快些上酒来!”
高杰将酒碗重重放下,黑脸道:“你话讲一半,存心吊老子胃口?”
胡可受嘿嘿两声道:“高兄别恼啊,这不无心胡咧咧两句,高兄还当真了。”
高杰十分不悦,一拍桌子起身要走,胡可受连忙将他劝住道:“何必为了小事破盘儿?”
“小事?”高杰早年长得很俊,但是离开李自成后屡经挫风霜,额角、耳侧多了几道深刻的疤痕,与颊凌乱的络腮胡一并将他的脸衬托出了十足的凶戾之气,“老子说什么也是正儿八经总督标下的游击,你小子给赵当世卖命卖出屁大点的职务,贼你妈’的就敢来消遣老子?”
“小弟不敢!”胡可受一脸冤枉,余光略见高杰的几名亲兵也都面露凶光,不敢再将高杰激怒下去,于是道,“小弟的官儿确实要当到头了,但没办法,谁让咱们是米脂人呢......”
“米脂人怎么?”高杰这才满意,哼哼唧唧复坐下来,自斟自饮着问,“我不也是米脂的,没见天雷打身上。”
“闯王是米脂人。”
“唔......”一听到“闯王”这两个字,高杰的脸色就变得极其难看,伸手将胡可受的酒碗按住,沉声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别他娘的卖关子!”
胡可受瞅着他,四下张望片刻,压低声音道:“赵总兵即将与闯贼开战,这几日已经放出风声,怕军中军官与闯贼暗合,要进行整肃。”
高杰一惊,先问道:“赵当世要打李自成?”
胡可受点头道:“开封府发大水,河南剿贼局势不利,郧襄镇近在咫尺,早晚要率军助剿。孙军门来南阳府这几日,正和赵当世就此事聊着呢。”
“此话当真?”
胡可受蹙眉道:“我掰扯出这些话,当真是吃饱了撑得慌,寻开心的不成!”
高杰沉吟着喃喃自语道:“要是赵当世也出力打李闯,闯贼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旋即收回涣散眼神,肃声问,“你说赵当世要整肃军官,怎么个整肃法儿?”
“便是剔除有可能与闯贼私通之人,想我与李闯是同乡,必然名列黑榜逃不过去。”
“你有战功,怕什么?”高杰冷冷道,“老子的前途靠老子自己打出来,无论是贺人龙、孙传庭,对老子都不敢怠慢。”
胡可受苦笑道:“赵当世说起来只是是个泥腿子,风云际会成就了这一番事业,怎能和满腹经纶的孙军门相比?他虽名为一镇总兵,但行事作风,实则与昔日流贼无异。任人唯亲,不辨忠奸。如今郧襄镇中几个有头面的,都是他的故旧,似小弟这样后来投效的,从来只能仰人鼻息,还说什么前途。”
高杰闻言至此,眼见胡可受办是凄容办是无奈,忽而心中一动,不过懂得耐着性子以退为进,佯装说道:“你今日出了城来,就是要找人说这些事?”
胡可受叹口气道:“不是,这种事小弟哪里敢找人诉说,本意也是借着轮休的时候,出来散散心,这不正好遇到了高兄,就忍不住说溜了嘴。”
高杰暗自点头,又道:“若赵当世真要整你,你待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