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他,身体安泰否?”赵光远说到中途,曹勋和朱化龙忍不住同时发问。
“并无大碍,不过舟车劳顿又别离故土,终归是难受的。”赵光远苦笑回答,“瑞藩偌大家产,或许顷刻间就将遭受兵灾付之一炬,换做你我,想必也舒心不到哪里去。”
潼关失守,闯军在陕西攻掠犹如水银泻地。明眼人都看得出,今时不同往昔,强弱易势,陕西官兵已无一战之力。又因闯军在河南对富户的追赃助饷太过“臭名昭著”,陕西许多豪富大家为避免家破人亡,纷纷提前保妻孥卷铺盖逃亡。
身为闯军首要的打击对象,广厦万千、富甲一方的明宗室瑞藩自然更加恐慌。瑞王朱常浩即是此前赵光远口中所称的“贵人”,他自孙传庭出关时就开始严密注意战争风向,一听说孙传庭失利、闯军大举进陕的消息,当即找到汉中地面最大的军头赵光远,要求他护送自家入川避难。赵光远也畏惧闯军兵强,恰好他和此前奉命驰援四川的赵‘荣贵一样,有兼保边境之责,可以在川陕来回驰援,是以毫不迟疑,火速开拔。
曹勋知道了这个消息后主动邀请他来此保宁府阆中县相会,是以才攒起了今日的局。
“既然赵兄离了汉中府,那么当下还有何人在那里?”杨展问道。汉中府与川北接壤,多知道些情形自是好的。
赵光远想了想,回道:“我率军出发前,听闻高汝砺、武大定两部都在路上,其他的不敢说,总之这两部必然会退进汉中。”顺便介绍道,“高汝砺是陕西葭州人,和贺人龙算半个老乡,一直跟着贺人龙混,贺人龙死后就归了孙传庭。武大定各位想必多少也有耳闻,早年先后追随蝎子块、小红狼为流贼,诨号‘黄巢’者是也。大概几年前和赵当世拼过,元气大伤,辗转也投奔了贺人龙,之后为孙传庭效力。武大定久在汉中游荡,熟知地理,估计是他邀请了高汝砺同退汉中。”
“武大定这人寡廉鲜耻且反复无常,不可信任啊。”侯天锡皱皱眉,他跟着老爹镇守川北的时候,没少和那时尚为流寇的武大定交战。
“我也是这么想的,因此早点走人,免得和他们接触。”赵光远话这么说,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他那时最怕的就是高、武二部抵达后自己走不了,更准确的说,是他无法将瑞王朱常浩一起带走。
如此心思,在座川北诸将全都心里透亮儿。
曹勋故意咳嗽一声,众人知道今日之会又一个重头戏来了,无不噤声敛容。
“哈哈,赵兄,你护王爷来川北,是明智之举。”曹勋自己笑容浮现,“眼瞅着如今贼寇乱纪,数省都不太平,可称净土的,只剩我川北了。”
赵光远叹口气道:“实不相瞒,王爷本意,是要去重庆府的。”相比成都府有蜀王,同样坚固富庶的重庆府没有藩王,距离汉中也不算太远随时可以见机行事。
“重庆府成什么样了赵兄应该知道。”曹勋道,“献贼下一个要打的就是成都府,算来算去,只有咱川北稳当。”
“正是。”事实摆在眼前,赵光远没法反驳。
“龙文光要和献贼死磕,估计无暇迎王驾,咱们要提防的,只有一人。”杨展轻敲着桌面缓缓道,“瑞王是赵当世的老丈人,一旦得知了瑞王南下的消息,必来争夺。”
赵光远有些迟疑,说道:“我昨日还和王爷交谈过,他说重庆去不得,就去湖广。”
“这怎么行!”朱化龙几乎跳起来,“赵当世是何等歹毒,王爷过去,羊入虎口!”
邓若禹点头不迭道:“离开了川北,直到川东,先不说道路崎岖不易通行将大大有损王爷金体,就说流寇纵横兵戈不休没一块安担的地皮,王爷路上性命都堪忧呐!”
“但有赵某护送的话......”
“不成不成!”朱化龙直接打断他的话,“王爷来了川北,这护驾的责任,就不是赵兄你一人担了。王爷出个三长两短,咱们在座所有人都逃不过问责。”
“赵兄请三思。”杨展目光冷峻,直勾勾盯着赵光远。
曹勋则道:“保护王爷,是我等分内之事,然而这也并非我等救驾的全部动机所在。赵兄,兄弟几个都是敞亮人,不说暗话,留王爷在川北,不光对他好,对我等及赵兄也有好处。”
“什么好处?”
曹勋沉声道:“我川北与成都府争雄,屡屡处于不利的症结之一就在少块金字招牌,缺少名分。成都府动辄将蜀藩抬出来助声势,我川北以后也有瑞藩相抗衡。”明末王爷虽说受到祖制约束,无法正式登上政治舞台,可实际上在四川这种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譬如蜀藩这样的一等大藩还是具有很强的影响力,即便无法直接体现在军政,但在地方人事、舆情、财赋等方面的能量依旧无法忽略。若是能把名义上比蜀藩更强更亲的瑞藩控制在手,对川北诸将长远的发展有利无害。
赵光远暗自叹口气,没说话。他虽隐隐有挟制瑞王的心思,到底底气不足,哪有这些川北将领的胆量,敢于当场将拥王自雄的心思表现得明明白白。
“可要是王爷提起这事......”赵光远摇头不已。
“此事易耳,川中弭兵、路梗道阻,也是实情,和王爷说,他不会不谅解。”杨展淡然而言,没有半点相让的意思,“赵兄来川北,往后就是自家弟兄。周护王爷,兄弟们都尽一分力;远大前程,兄弟们一起争搏。”
众人闻言,都大声叫好。
赵光远听到这里,收起了对瑞王的恻隐之心,无复言语。瑞藩奇货可居,他知道,其他人也知道。川北将领个个如狼似虎,自己孑然护瑞藩客至,正如稚童怀千金过市,今日无险,难保明日无险。最稳妥的做法只能是与川北诸将合作,能赚一分是一分。
毕竟这世道,活着都难。
兵寝星芒落,战解月轮空。
“来哥儿,明日就要出阵了,怎么还不休息?”
夜色凄清,空旷无垠的大江边,江水滔滔。王来兴孤身一人坐在块青石上,凝望着江面上偶尔翻起的小浪花出神。覃施路从营中军将那里打听到王来兴的下落,一路找到了这里。王来兴此次出楚入川,可以预见将是一段漫长的征程,她特意向赵当世请求随军,赵当世知她心意,特许了她。
“明日就要进兵泸州。入川至今,这是头一场与献贼的硬仗。我......我心里没底。”王来兴把屁股往侧挪挪,有意给覃施路让出空位,但覃施路没有坐下,却站在他的身边,双手顺势搭在他的肩头。
驻扎涪州的赵营兵马在重庆府突然失陷后召开紧急军议,原本拟定了两种进攻方式,其一围困重庆府打持久战,其二与西军在外围野战一战定胜负,故而这几日都在不断派遣小规模的部队渗透,试探西军态度。
然而西军方面则认为重修炸毁崩塌的城墙需要付出巨大的财物及时间成本,并不划算,且困顿重庆府过久很有可能招致四川各方面的围攻,弊大于利。所以纵兵大掠不久便开始继续转移,延续水陆并进的方式跑去了泸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