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汝义顿时语塞,形容大窘。李自成拍拍手道:“好了,不说笑了。”又对吴汝义道,“老吴,我之所以问赵当世是什么样的人,又问要怎么打赵当世,无非是想点明一个道理,赵当世还不好打。”
“不好打?”吴汝义一懵只觉话里有话,“怎么个不好?”
李自成先道:“早先打丁启睿、打孙传庭,全因有他们挡在面前我军有死无生,不打不行。然而按照我军既定方向,赵当世却不是非打不可的”
吴汝义惊道:“此话怎讲?”
宋献策道:“此事关乎赵当世的为人,或者说赵当世的野心。”
吴汝义道:“赵当世是明廷的走狗,日夜殚精竭虑谋我害我,怎能置之不理!”
宋献策连连摇头道:“这却未必,陛下此前和赵当世谈论过数次,觉得其人志在何方?”
李自成笑了一笑,道:“我适才说过了,赵当世乃不甘于人下的枭雄。我拉不住他,明廷难道就拉得住他?”又道,“自打接受明廷招抚之后,赵当世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在眼里。若说他会像刘国能那样为明廷忠心效死,那便是大大的笑话。他投顺明廷起初的用意和张献忠相同,但后来走的路可比张献忠聪明太多了。”
吴汝义若有所悟道:“难道说,赵当世也想......”
李自成缓缓点头道:“这是必然的,不然我和他之间,早就无话可说了。”再道,“譬如去年孙传庭攻打河南时,我军情况何其紧急,他却并未落井下石,插我军一刀子。你说他看不到机会吗?我看不尽然,他只是在等待更好的机会。”
宋献策道:“陛下言之有理,赵当世绝非明廷的忠耿臣子,也算不上我闯军的盟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赵营的利益。”
吴汝义叫嚷道:“说的好,都是为他赵营的利益!他赵营的利益是什么?显而易见,便是河南和陕西,要不为何要咬着南阳、汉中死不松口?”
李自成呼口气道:“赵当世是聪明人,聪明人不求势而自己造势。他要是将南阳、汝宁、汉中等地拱手相让,则老本基业尽暴露在我军刀下。我军与赵营就如同在街巷间比邻而居,纵然住得近,到底还是两家人,总得以门户相隔不是?”
吴汝义听着老大不满道:“陛下怎么还帮赵当世说起话来了?”
李自成道:“我没有替赵当世说话,你仔细想想,平素乡里乡亲为了一口井、一片菜畦都会翻脸不认人,拼个你死我活,若隔壁把屋檐盖到了你家院子,你将如何?”
“这......”
宋献策这时道:“陛下话说得高深,其实道理很简单,在南阳、汝宁等地形成僵持胶着局面,是陛下有意为之,亦是与赵当世心照不宣的默契。否则......”
“否则就真是把赵当世往大明忠臣赤子的道儿上逼了。”李自成接话道,“我军初起至今,看着一帆风顺,其实你我众人皆知,有多少次险象环生几乎覆灭于一旦。那些时候,只差轻轻一推,我军就会坠入万丈深渊,但赵当世有这个力,没这个心。”
宋献策道:“我军藏匿在淅川群山之际,不过千人,赵当世即便不出手,只要将这事传去河南,我军起事必然艰难,他却没有作为;洛阳、南阳均是坚城要地,真要硬碰硬地打,只怕我军付出的代价不比在开封时少,但他却送来了任继荣,在前期实帮了我军大忙;孙传庭打河南,我军起初不利,为其所困,虽说以遮断粮道取胜,可要是赵当世同时北上,我军获胜希望依然渺茫,他却选择了按兵不动。诸如此类一件件事,虽不动声色,但确令我军受益匪浅。”
吴汝义一头雾水,道:“照这么说来,赵当世对我军的发展倒是出了不少力,那为何不与我军和和气气携手走下去,反而隔三差五要反打一耙,唱了红脸唱白脸。”
李自成面色毅重道:“这便是制衡之术。我说了,赵当世的背后还有赵营,他做任何事,出发点必然是赵营整体的利益及战略大局,不可以为人处事的原则和标准来揣度他。你说他唱红脸也好、唱白脸也罢,都是应时而为的必要之举,但总体还是会在大的态势之下小心拿捏。”
“大的态势?”
“不错,即我军与他所谓的互不侵攻。”李自成慨叹两声,“制衡之术,一如走悬崖间的钢索,最要紧有两条,一条保持大方向不变,另一条便是在有限的空间辗转腾挪。前者称为立场,后者称为分寸。咳咳,说起来,这些还是当初赵当世对我说的话。”
牛金星若有所思道:“赵当世能说出这样的话,足见其人的器量。”
李自成笑道:“当年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的野小子,有朝一日竟能成长到如此地步。果然人有金鳞,一遇风云便化龙。”
吴汝义忍不住道:“赵当世既不想当大明的忠臣,也不想跟着陛下重开一片天,这么苦心经营,他到底想要什么?”
牛金星沉着脸道:“陛下不是说了‘一遇风云便化龙’,赵当世怕是自己也想尝尝坐龙椅的滋味。”
“他?”吴汝义眼一瞪脖一伸,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