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宋也笑了,挑起阿九一缕漂亮的长发,有些胆怯,不敢过多触碰,很快便放下了,结结巴巴道,“我很…很期待…”
屋外风雪凌厉,些许雪花飘落进来,融化于地,湿漉漉一片。阿九起身将窗户合上,过后拿了个小暖炉过来,塞进阿宋的怀里,“你抱着,有点冷,别着凉了。”
他怕阿宋不接,一松手就快速钻进了被子里,背对着他,故意用十足的气势,大声道,“不用顾着我。从小时起,我身上的伤啊病啊都好得快,区区风寒不算什么。”
阿宋收紧了手,颤音道,“谢…谢…”
阿九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儿,又讲起平日父亲和他说的朝堂中的趣事。他将某个贪赃枉法的大臣添油加醋,活活妖魔化,讲成了罪大恶极的吃人妖怪,语言轻快,惹得阿宋连连发笑。
须臾,阿九讲累了,脸颊红通通地转过身来,迟疑了一会儿,忽然出言问道,“对了,你说你全部想起了,是想起了什么?”
阿宋闻言一震,笑声戛然而止,手指猛地屈伸,彰显出他的极度惊恐。身体一抽一抽地,仿如掉于河岸边濒死的鱼,又像陷在沼泽池里苦苦挣扎的鸟雀,似阿毗地狱,痛不堪言。
阿九心急地握住他的手,“不想说就别说了。”
阿宋摇头,一个个字眼从牙缝中挤出来,“我想起了我的身世。我的家人…是被人屠杀而死的,死相凄惨。当时,恰逢父亲的一位秦姓友人…携其幼女寄住在我家,未曾想…也受到了牵连。我本来也该死…是那小女孩代我去死了,我才侥幸躲过一劫…”
他哽咽数声,难以流利说话,手微弯搂住自己的膝盖,低声啜泣,“她,她叫秦络君,但我只知道名字,却不记得是谁。明明是我的恩人,我却连她和我是什么关系都想不起来…真没用…”
“别哭了。”阿九瞧见一滴泪珠沿着阿宋的脖子流下,急忙伸手接住,一抹冰凉落于手心间,恰比冬日融雪,莹白剔透,却引起万般寒冷心伤。
阿宋仰头内疚道,“秦络君被误杀后,一个和我父亲关系好的清理尸体的狱卒偷偷将我放走了...把她的尸体划得面目全非,当做我的…”
话说到最后,鼻音更重,似在强忍。阿九将小小的手放在阿宋粗大的手掌中,紧握成拳,瘦小的身体也窝进了他怀中,“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阿宋抽噎一声,停了下来,转而道,“我…不会去报仇,冤冤相报何时了…就算我想起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我也绝对不会去报仇…你放心…”
阿九一边抚着他的背, 一边轻柔道,“我才不会不放心呢。阿宋是好人啊,每次我伤心的时候,第一个出现在我面前的人都是阿宋。无论你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永远在你这一边。”
泪水沾湿了枕头,两人耳语了一阵,最后相互依偎着睡去了。
阿九笑得无比灿烂,安逸无恙。那时的他还不知道,永远这个词,断断不能轻易说出来,它代表着承诺与永恒,承载了太多太多无奈和谎言。终如一夜花落,簌簌风雨后,悄无声息。
睡到半夜,阿九感觉鼻子痒痒的,醒了过来,一睁开眼看见的是阿宋,他依旧戴着那副恐怖的鬼面具,笔直站在床边,一双眸子黑不见底。
“阿宋,你做什么?还早,再睡一会儿吧。”
阿宋变得很奇怪,声音是难得一见的低沉,他说,“前面的路还很远,也许满是荆棘苍夷,你可能会哭、会怨。但是一定要走下去,一定不能停。”
“你怎么啦?这话是什么意思?”
“记住就好,不必懂。”
阿九眯着眼打了个哈欠,扛不住浓浓困意,沉沉睡去。太阳出来后,阿宋就不见了,以后再也没出现过。他没问也没去找,暗自认为阿宋是去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了,想及此还开心了许久。
数月之后,阿九双手枕在窗台上,看着外头渐渐消融的春雪,树梢上已长出了新嫩的树芽儿。不禁心想:其实、他也挺想和阿宋一起去的,去过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闲来弄琴,画曲谱乐,种地耕田,多开心呐!
梦里的江湖,永远那么繁华,如花似锦,人来人往,道路上往来侠客学子,青衣儒者。风习袅袅,奏一曲盛世与共。
却是、他身为高贵的襄王世子,被禁于皇宫束缚之人,永远也到不了的天涯彼岸。
阿九小腿一阵抽搐,他猛地惊醒,手臂硬撑着从一堆的稻草中坐起,剧烈地摇了摇头,赶去脑中徒然产生的烦懑情绪,他迷蒙地眨了一下眼睛,心中生痛。
趁窗外月色正好,阿九走出房门透透气,不料一抬头却看见了坐在树枝上歇息的阿宋。他手中握着三颗青枣,来回抛玩,“哟,睡得真香。”
阿九毫无意外之色,冷眼横扫,拾起路边树枝,在满地落叶细沙中比比划划,“阿宋,你记不记得九年前,我们曾睡在同一个被窝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