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的模样有些虚弱，不复白天时的精神，他急忙返身去搀扶徐老。
徐老却推开了他的手，“不必搀扶。”
叶孤城只得跟在徐老身后。
徐老开口道：“当年我和你的师祖逸明真人是至交，我们曾经约定，只要还没有走到最后一口气，不管走哪一步，都绝不会依靠别人。”
徐老一句话，叶孤城忍不住红了眼眶，当年的定天逸的确是这样，无论何时何地，就算是从当年的逸明真人变成一个普通的小老头，上山下山过坡渡河都不需要别人搀扶任何一下。
两人就这样在树林下走着，最终在一处小山下抬头，共同望着天上的明月，“当年他曾笑话过我，说你区区一个凡人，等垂垂老矣时吃饭都要依靠别人，有什么勇气敢说这句话。”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我们两个之间，最先死去的那个人会是他。”
徐老陷入追忆，“当年的逸明真人，惊才绝艳，前无古人，一人一剑从凌云渡走遍整个修行界，自创平荒之剑，直到现在也让世外之地人人心生忌惮。”
“逸明两个字，是喟叹观和阳关的禁忌。”
徐老缓缓回头，看着叶孤城，脸上挂着神秘的笑容，皱纹深深刻进面庞，带着慈祥，“你身上有他的影子。”
叶孤城颔首，并未开口。
徐老又笑：“不过当年的逸明可没有你这么俊俏。”
叶孤城也只能跟着笑，苦笑。
“他虽然长相一般，可风度气势无人可比，当时的修行界没有任何一个女子不倾心于他。后来，他为了躲避众多女子追寻甚至去了一趟妖兽之地，没过多久，便把妖兽之地的族长之女带回了凌云渡，”
不知道是不是叶孤城的错觉，总觉得这位徐老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
徐老继续道：“只可惜，他的祸事也从此刻开始。”
由徐老这一句话开始，叶孤城的心骤然停了一拍。
当年那件事的面纱，似乎就在叶孤城眼前缓缓揭开。
“当年，逸明在整个修行界的风头无二，就连化神期的大修士，都不敢对他高声喝令一句，可惜，最后居然败在了一个女人和小人的手里。”
叶孤城手骤然握紧。
“当年，你们凌云渡的女弟子绝没有任何一人不倾心于他，见过他的，没见过的，所有听过他名字的人，都心向往之。”
“其中就包括你们凌云渡一位活了上千年的大人物，就在逸明从妖兽之地回去后不久，她向逸明表白了心迹。逸明当年和我说这件事的时候，面露得意。逸明这个人，是个道痴，除了修行之外，一切的事情都不被他看在眼里，我曾告诫过他，即便真的不愿和那位大人物发生什么关系，一定要柔和些，不要太过干脆，逸明不以为意。那时候，我就知道一定会发生某些不同寻常的事。”
“果然，没过多久，各大世外之地传出逸明勾结魔道的谣言。为了证明清白，他只身杀入魔道总坛。一人一剑，杀了三天一夜，以婴变期的修为，杀得魔道数名化神期胆寒逃走。”
“自此，一战成名。”
叶孤城心中热血奔腾，自豪之感油然而生，再想当初爷爷在陈谷镇时堪称苟延残喘的余生，又有凄凉不甘。
“这一战过后，逸明来找我喝过酒，此时他的心境已然与之前发生改变，喝酒途中，他自称天下第一，又称修行界中，他将做千年来第一个飞升成仙的人物。”
“我告诫他锋芒毕露并非善事，他只是摆手，称男儿本应该快意恩仇大杀四方。”
“第二日，他回了凌云渡。第三日，又有谣言传出，传闻逸明其实就是魔道妖人，当初闯入魔道，就是一场计谋。他本是凌云渡的功臣，又有修行界堪称第一的战力，本不会出事，但他做人骄傲张狂，平生最受不得冤枉。而凌云渡中，又不知发生了哪些外人不知道的龌龊。”
“又过三日，他居然叛出凌云渡。从此成为了世外之地人人唾弃的弃徒。”
叶孤城的手中握着剑鞘，越来越紧，心里如排山倒海；又不想让徐老看出他此刻心神震动，表面上尽量做到平静，双眼逐渐蔓延的血丝却又出卖了他。
徐老只是慈祥地看着他，“当年，信他绝非魔道妖人的，只有包括我在内的寥寥几人罢了。”
“逸明这个人，如他所说快意恩仇，常常因为看不惯别人所为而出手，仇家数不胜数，在他叛出凌云渡月余，听闻有数十名婴变期乃至化神期的修士前去寻仇！”“有喟叹观观主之子，陈锋。”
“有阳关弟子余涛。”
“阳关毓飞白。”
每说出一个字，徐老脸上的追忆之色更浓一分，“这些人无论放在哪个时代，都是惊艳一方的绝世天骄。但在当年，永远有一个名字压在他们的头上。”
后面的话徐老没有说出口，但叶孤城已经明白。
逸明这两个字，就是当年所有天之骄子的噩梦。
“整整七十多名婴变后期以上的人物，此去之后，再没有人见过他们，也再没有人见过逸明。”
逸明真人的故事至此终止。
徐老的声音也至此停止。
沉默，绝对的沉默。
叶孤城的拳头忽而握紧，又忽而松开，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当年的事情最后会牵扯出什么样的大人物，他都一定要将真相查清楚。
他又看向身边的徐老，只见徐老静静坐在那里，微微张开嘴巴望着星空，一动不动，好像没了生息。
想来是在回忆当年的事。
叶孤城轻轻闭上眼睛。
就在绝对的寂静里。
一息。两息。三息。
不对！叶孤城睁开眼睛！
他看向身边的徐老，瞳孔逐渐发散放大。
他伸出食指轻轻去探徐老鼻息，慢慢地探过去，直至鼻端下方。
一瞬间好似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
徐老已经没有了呼吸，他面容安详，看上去没有任何痛苦。
但叶孤城的额头在一瞬间沁出豆大的汗珠，后背也渗出道道冷汗，抬头，天上是笼罩整个世界的黑暗，而这一刻，他总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
远处，有火光冲天，道道喧嚷声越来越近。
扑啦！
一个年轻人穿过树林，看到叶孤城后当即大喊，“在这儿！”
远处数十道声音同时响起，“哪儿？”
“哪儿？”
越来越多的人。
他们聚集在叶孤城面前，眼睛里带着充满仇恨的目光。
“果然是你！”
“叶孤城！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
人群之外，又挤进来一个中年人，他一声哭喊，“祖父！”
撕心裂肺。
有人将徐老的尸体移了出去，叶孤城只是全程看着，无动于衷。他望着四周充满恨意的眼神，心中一片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