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啷,当啷。
黑不隆冬的旧楼上,一阵阵的脚步声和拖拉声缓缓响起,伴随着木质楼梯咯吱咯吱的响声。
这是一栋老建筑,只有一条十几米长的过道,两道隐蔽地住着十几家住户。男人女人的衣服矮矮地挂在门口的绳子上,走过时候需要低下头,才会避免不被蹭到。
走过一处洗手池旁,一个胖墩墩的小女孩蹲在排水口那里小便,一边抬头看——这里是没有洗手间的,全在一个小小的池子里解决,上面洗衣洗菜,下面排泄污垢。
看了一会儿,她突然站起身,连短裤都没有穿好就跑了,一边敲门一边呜呜哇哇地大喊,“妈,开门,那个女妖怪来抓我了!”
在她尖锐的叫声里,房间里的灯一下子亮起来,光线照在我身上,令黑暗中的我不自觉加快了脚步,一边抬手,将眼睛以下全都遮挡在了口罩中。
跑到门口,我放下了手里的麻袋,一只泡得龟裂的手伸进口袋里,拿出钥匙来开门。
门只扭了一下,就咿呀一下打开了,我不自觉叹了口气——看样子她又来了。
关上门,我换下鞋子,看了一眼合衣躺在床上的贾代娴。她连脸上的妆都没来得及擦干净,看样子又是赶最早的轮渡过来的。
轻手轻脚地脱掉身上麻袋一样的工作服,对着镜子,我缓缓解开了腰间的束腰带。怀孕后松垮的肚子还是没有消掉,妊娠纹丑陋地爬在上面,堆成一堆。
拿起抽屉里消疤的药膏,我从里面挖出一把,顺着纹路慢慢按摩起来。
这时候,背后突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打掉了我手里的药盒。茶色的药膏溅了满地,看得我心疼不已。
贾代娴阴沉沉地看着我,“你有病啊,跟你说了这些东西没用,你买什么买?饭都吃不起的人还天天买这些保养品,我看你真是作疯了!”
置若罔闻地蹲在地上,我用手去扣水泥缝儿里的药膏,然后继续重复刚刚涂抹按摩的步骤。
她气不过,一把将我提起来,推到了镜子前,“你看看你现在的鬼样子,你倒是在打什么主意!”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右脸上那道疤痕已经变浅了很多,除了凹陷和变形的部分无法转圜。
“我觉得挺好的。”
“好你的头!”她怒其不争地扔开我,“你这样还不如去坐牢,为什么还要连累少东家救你!”
我低着头,安静地承受着她的斥责。
这一番抱怨,她几乎每次来都会说一遍,越说越咬牙切齿。
此时,距离我离开F市,已经有半年多。将所有的联系都断了之后,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里,辗转来到G省一个偏远的县城里落脚。
大约过了三个月,我安顿好自己之后,给贾代娴打了个电话。她那边已经气得直跳脚,将我骂得狗血喷头,却还是不得不每周一次来见我。
收拾好地上的残渣,我挤了一把热毛巾递到她手上,“擦擦吧,妆都花了。”
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她拽过我手里的毛巾,“苏扇,你到底要在这里呆多久?”
“快了,”我淡淡地说,接过她不满的眼神,只是一笑掠过,“嘉仇没有说要过来吧。”
擦掉浓艳的底妆,贾代娴白皙的皮肤被烫得微微有点发红,多了几分血气,“没有,你不是让我不要告诉他吗。”
我哑然失笑,让你不说,也没真指望你做到啊。
贾代娴对嘉仇如今是言听计从,恐怕每周来见我,也是受到示意的。
站起身,我说,“还是下午的火车吗?我去做饭,你休息一会儿吧。”
走出房间,我借着窗口的亮光,忙碌地洗菜摘菜。
带着水珠的菜叶倒进锅里,顿时发出刺啦的响声,我左右挥着铲子,油烟很快在走廊里弥漫开来。
每一周,只有这一顿我不是一个人吃饭的。说起来有点丢人,每回贾代娴来前三天,我就会隐隐期待了。
等两菜一汤做好,我晃醒了贾代娴,“吃饭了。”
睡眼惺忪地坐起身,她被我安排坐在小马扎上,我则是找了一个塑料袋,坐在地上。
筷子在碗里拨弄了几下,她的眉头慢慢皱起来,“苏扇,你当自己是牛吗,天天就吃些草叶子?”
我吃得很淡定,“你凑合一下吧,这个月花销见底了。”
重重地放下碗,她拽过皮包,从里面摸出一把钱,拍在床上,“拿去!我先把话说了,这些不是给你买那些保养品的。自己都饿得前胸贴后背,还在这上面砸钱,你是脑子里有坑差不多!”
我塞了一口白饭,只是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样子。
到了下午五点,我换好衣服,送贾代娴下楼。
她看着我手里的蛇皮袋,口气不快,“别送了,我嫌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