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绛洛划着唇线,拾起裙裾懒洋洋倚靠树干坐在地上,抬头看着灼灼燃烧的桃花。
刚刚,阿醉看见了什么……在几乎要压下来的花萼之间,该是看见风寡了吧。
头顶桃花积压,枝桠低垂,藕粉色的花瓣累累繁繁,看久了,也不知道她看见了什么,只晓得她笑开了,漆黑的水眸深情款款。
“若非晏君卿带我出了噩梦,阿醉,你与风寡……早已死了。”
晏君卿救赎了她,而她,救赎了天下人。
自从十八年前皇夫蓝清让驾崩,灵虚殿就这么空荡荡着,直到蓝清初以贵宾身份入住偏殿,灵虚殿才终于有些许人气。
夜醉壁在灵虚殿宫门前犹豫很久,灵虚殿是她的禁地,自她出生,父君驾崩,她就没有来过这里。
在门口犹豫踟蹰,终究还是没有能迈过那道门槛。
“楚王殿下,请进。”门里已经传出男子优雅的声音。
夜醉壁叹息,闭上眼,跨过门槛,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口。
踏进这道门,她就没有任何退路了,睁开眼,往里一看,就见偏殿与正殿之间的角落凉亭里坐着蓝清初,正悠悠品茶,对她笑着:“殿下,好久不见。”
与自己父亲一脉传承的男人就在眼前,夜醉壁以为自己会紧张,就像要踏进宫门一样紧张……可是,并没有。
踏过禁忌后,那股虚怕反而不见了。
她闭上眼,任由阳光在睫毛跳跃,片刻后,再睁开时隐隐透着一丝锋芒,走上前,微微低头,“侯爷。”
“殿下请坐。”他一扬手,石桌上精巧的茶炉露了出来。
夜醉壁走过去,与蓝清初相对而坐。
轻轻抿了一口蓝清初亲手奉过来的茶,她将桐木扇展开,轻轻摇曳,一痕长睫微动,轻声细语问道:“侯爷与六部御司研商试卷,今晚就是陛下参选之时,侯爷似乎不急,又似乎很悠闲。”
“试题甄选是陛下御批,臣子的本分尽到也就是了。”蓝清初微微笑着,眉眼间尽是成熟儒雅,他端起茶杯,轻轻呷一口,再抬头时,长眉微扬,定定看着夜醉壁的脸。
夜醉壁乃是亲王之尊,他只是侯爵,这般明目张胆的看理应治罪,可夜醉壁却不以为然,慢条斯理摇晃折扇,任由对方看着自己。
片刻之后,蓝清初微叹:“殿下与皇夫,果然很像。”
柔美的眼眸轻轻一眯,夜醉壁微笑,若无其事道:“是吗。父君驾崩早,母皇也并未说过本王与父君像。”
蓝清初倏然一笑,淡淡看着她:“皇夫是臣的亲弟弟,他如何驾崩,殿下如何出生,臣很清楚。”
言下之意明示夜醉壁不用再有所隐藏,他已经知道一切秘密。
慢慢合起桐木扇,夜醉壁低头,轻轻道:“侯爷的意思,本王不懂。”
不懂吗……
蓝清初勾唇,往前动了些许,靠近夜醉壁,以最轻、最轻的声音说:“当年皇夫上吊的地方,就在这里。”
“……!”夜醉壁浑身一震,难以置信看着他。
对面那中年儒雅的男人点头,指尖点了点石桌,柔声道:“就在这座亭子,皇夫自缢。”
夜醉壁微微启唇,自觉有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头顶,一想到自己坐的地方是当年父亲自杀之处,她……她就控制不住的全身颤抖。
蓝清初唇角含笑,优雅自生,声音悠然清华,说出的话却足以让夜醉壁堕入地狱,“皇夫自缢而死,殿下一生不得自由,难道殿下就不想翻身吗?”
握着折扇的手指泛起青色,她慢慢看向蓝清初,一字一句问道:“侯爷是在教唆本王背叛陛下吗?”
“臣不敢。”蓝清初抿唇一笑,柔和地看着夜醉壁。
她太纤细了,纵使男子扮相也弱质得犹如细柳,这样的人能和夜绛洛一争天下可能性几乎是无,况且,夜绛洛身边还有一个晏君卿。
得晏君卿,得半壁江山。
但有晏君卿在朝一天,谁也动不得夜绛洛一根头发。
不过……
蓝清初转动着指尖的杯盏,忽然唇线一弯,“倘若殿下能让陛下立相爷为夫,臣以为,殿下与臣的日子,都会很好过。”
柳眉轻轻一蹙,夜醉壁看向眼前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男人,轻轻问道:“侯爷要本王推晏君卿为皇夫?”
“正是如此。”他莞尔一笑,饱读诗书的卓然气质毫无任何锋芒,好似闲谈一样的对夜醉壁说:“殿下身份尴尬,陛下能容得殿下一时,容不得殿下一世。况且,皇夫便是死在这里,殿下难道也想步上皇夫的后尘吗?殿下须得相信臣,臣以蓝家作保,只要殿下能让晏君卿为皇夫,臣定保殿下一生平安。”
听到这里,夜醉壁明白了,蓝清初对晏君卿有了防心,要架空晏君卿的权力,他以为碧家被灭是晏君卿的计谋,因此,他想铲除晏君卿。
他说了这么多,也无非是想让自己成为他掌中利刃,为他做事——代价是,背叛阿姐,获利是,永得平安。
如他说所,只要自己答应,蓝家全力庇护自己,就连阿姐也无法伤害她……
想了又想,算了又算。
直到桌子上的茶炉炭火烧尽时,她才下定决心,转头,看着很有耐心等待她的蓝清初,慢慢说道:“本王,答应侯爷。”
夜绛洛吃了晚膳,趴在御书房龙椅上睡懒觉,碧云端了一本金缎底封的奏本进来,放在她面前,轻声道:“陛下,今年的选题呈上来了。”
“念。”眼皮紧闭,粉唇一动。
“……是。”碧云翻开奏本,按照上面所说,一字一字念给她听,未了,还详加翻译,“东侯与六部御司一共商议出三个命题,其一是‘德治天下’,其二是‘臣工国策’,其三是‘策论国治’,陛下需要选一个出来做今年恩科命题。”
德治天下、臣工国策、策论国治……弯唇笑了笑,夜绛洛忽然抬头,眸光沉如深渊。
这个蓝清初,是变着法的在表忠心。
碧云合上奏本,看了看夜绛洛,问道:“陛下的意思是?”
“朕的意思嘛……”微笑着,手指朝碧云勾了勾,等碧云靠过去的时候,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碧云脸色骤然一变——“陛下?”
素指拿过奏本在眼前晃了晃,她眨眨无垢的大眼睛:“恩,去吧,按照朕的意思,就这么做。”
“是……”碧云点头。
当晚,女帝降旨,令宫中六部御司的公子们参加科考,榜首者,招为皇夫。
旨意先是下在了宫里,第二天早朝公告天下,其速度之快,让人连反对的机会都没有。
很快,全帝都、全天下都知道,这一届的新科状元很有可能就是女帝皇夫!
旨意一下,乐的自然是六部御司,倘若自家孩子可以高中,以榜首之姿登上皇夫宝座,那会是多么光耀门楣的事情,同时庆幸着晏君卿当初没有存私心,选走的都是自家最出类拔萃的后代。
可见相爷就是相爷,纵使被女帝看上了,他也还是天下间最“正直”的白衣明相。
当然,有开心的,就有不开心的。
灵虚偏殿中,蓝清初手里紧攥一本书册,已经半个时辰没有多翻一页。
他千方百计想要让晏君卿成为皇夫,消弱夜绛洛手中权力,保全四大世家现在的这种岌岌可危,算来算去,竟然没算到晏君卿这一手!
在蓝清初心里,这一计绝不是夜绛洛这等昏君能想出来的,必然是晏君卿的把戏。
如今圣旨已经颁下,任谁也没有办法更改圣令,一旦那六个人其中某个能摘得头筹,夜绛洛这皇夫就板上钉钉了。
女帝与朝臣联姻,排挤贵族世家,只怕要出大事。
想到这里,蓝清初丢下手中书册,揉了揉刺痛的眉心,同时脑子里开始推算,坐以待毙迟早会被晏君卿算计到尸骨无存,要想办法让女帝与朝臣结亲不得。
就在此时,宫门的守卫朗声道:“楚王殿下驾到!”
蓝清初起身相迎,宫门被推开,一身水色锦服,手握桐木扇的纤美少年走进来,反手将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