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天下他都可以辜负,唯有她,不行,不能,不愿,不负。
誓言犹在耳侧,她千里寻他而来,他又怎么忍心再让她失望。
夜绛洛抱着他的腰,头靠在他肩膀,一双漆黑的眼睛闭起来,眉眼弯弯轻笑:“幸好……幸好死去的那个人不是你,幸好我来了,幸好你没有放弃,幸好……君卿,我压上了一生中所有幸运,只求上天让我能遇见你,真的很好,很好……”
她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但他知道,她在感恩。
天地不惧的夜绛洛,在走入困境——找不到他,用尽一切力量都找不到他的时候,只能选择相信鬼神。
将所有希望,所有幸运都交付上天,沿着关内关外,北国南晋,一寸一寸找,哪怕希望是渺茫的,那么微乎其微,她都不言放弃。
这次第一次,夜绛洛认输,不是对天对地,而是对他……
她认输了。
“你呢,君卿,你想再遇见我,想再看见我吗?”她抬起头,小鹿般的眼睛看着他。
晏君卿弯起了一线薄唇,笑得温柔轻缓,“我不知道,在失去记忆的这段日子,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明明身体时我的,行动却不得支配,像睡着了一样,梦中没有你,只有轩辕镜。”
“……”夜绛洛咬着下唇,“你从来没有想过我?”
“从来没有。”他这样回答,然后,微笑,再微笑,“带着你一起沉睡,哪里还要想,你从来没有离开过,不需要想。”
夜绛洛傻兮兮的笑开。
晏君卿揉揉她的小脑袋,“离开南晋的那一天我就没有想过会活着回去,答应要你等我,只是想让你给我一个承诺,我了解你,如果我死在大沉,你必会穷兵黩武,因为我一个人,不值得。”
“怎么会不值得。”夜绛洛很认真地看他,“君卿,你是大沉皇子,我是南晋女帝,在你心里我们始终是对立的,你怕有一天我拆穿你的身份,将我们置于黄泉彼岸……可是君卿,我告诉过你,就算你是我的敌人,我也会相信你。你的身份从来都不是秘密,我很清楚,你是什么人,你的过去是怎么样,我不说,不是因为我逃避,而是因为我相信你。”
晏君卿看着她,眼神深邃,却一言不发。
“我相信你,相信你会回来,相信你不会让我空等,可是君卿,你却欺骗了我,用死亡结束这一切,你知不知道,那天我站在洛里,看着他们带回你的尸体,那一瞬间我觉得我会死,我会陪你一起死……我真的会死,君卿……君卿……”夜绛洛慢慢咬着唇,眼眶里薄雾凝珠,几乎要落下泪来。
“我用了超过生命的重量来爱你,你却给我了你的命……你以为这是对你我的解脱,可其实,你背叛了我。”她眼睛里的泪水聚集起来,固执地不肯滑落,就那么定定看着眼前的他,“我不许你死,我要你活着,可你呢,你没有做到我你承诺的,白衣明相天下皆知,你连毫无相关的人都不肯欺骗,凭什么要欺骗这么爱你的我。”
“对不起……”这三个字很无力,但他此刻只能这么说。
夜绛洛惨笑,眼泪含在睫毛下,只要稍稍一动就会滴下,“碧云背叛了我,那圣旨却骗不过你,君卿,你有倾算天下的睿智,根本不会中计,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在那里自杀?”
晏君卿闭上眼,轻吻着她的脸颊,“折萧是我唯一的亲人,你是我最爱的女人,我想保护你,也想远离他,在游魂关的那些日子,每一天都看着南晋将士的刀刺进大沉将士身体里,看着他们拼杀,看着血流成河,我可以劝阻折萧,也可以约束你,可是,你们却不会放过对方,只要我还活着一天……”
“我——”
“回答我。”他一根手指抵在她唇下,轻轻问道:“如果我活着,你是不是会为我报仇,杀掉折萧。”
会——她一定会,凌折萧曾经伤害过君卿,给了君卿平生最大的痛苦,那个男人是君卿痛苦的根源,她一定会在有生之年杀掉凌折萧。
“会,对不对?”晏君卿一叹:“折萧也是一样,他就算这次退兵,也还会有下一次,迟早一天,生灵涂炭,血腥不止……我必须死,在那道圣旨出现后,我就知道,迟早你们会有一战。”
夜绛洛沉默片刻,慢慢接口:“你错了。君卿,你猜错了一点。”
她眼眸弯弯着笑意,冷冷冰冰,“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明君,我是昏君,我是可以为了男人倾覆江山的昏君。你以为你死了可以结束这一切,但是你看,我非但攻打大沉,甚至还逼近关口,要诛灭轩辕,君卿,我说过,没有你,我会堕入地狱。”
当年的她是从血坑死尸中爬出来的,没有身份地位,没有神乎其神的身手,她不是杀手,不是特工,不是任何值得撰写的神秘身份,她只是富豪们赌博的工具。
把那些瘦弱孤儿带回一起,挖一个坑,给一把刀,让他们去杀掉彼此,赢得活下去的希望——仅此而已。
她活了下来,在一次次的拼杀中活了下来,没有亲情,没有信任,没有希望,她就是在这样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活着。
直到遇见了他。
她开始相信,开始去爱,开始为了他而改变。
然后,他也走了,用这样一个方式,离开了她。
没有他,她堕回那个地狱,杀掉所有的敌人,用血来洗刷仇恨,与凌折萧,与轩辕镜,不死不休。
这就是夜绛洛的人生——
晏君卿定定凝视了她片刻,忽然松了一口气,“对不起。”
又是这三个字,含义却大大不同。
他低头,一遍一遍吻着她的额心眉眼,将她不肯倾落的眼泪含进嘴里,“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辜负了你的信任。
对不起,伤害了你的深情。
对不起,让你为我流泪。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我不会再离开你,绝不会。”
“永远不会?”她看着他,问着。
“永远不会。”他承诺,绝不反悔。
然后,她紧绷的身体软成流水,绵绵地倚靠在他怀里,把玩着绸缎般的银发,她慢慢凑上去咬了一口,“你知道我最生气的是什么吗?”
“是我骗了你?”他宠溺着轻吻她的耳尖,心想就算天崩地裂也绝不会再放开她的手,她太脆弱了,没有他,她会疯掉。
“不。”她抬头,手指沿着他脸上美丽的轮廓轻轻勾画,“我不怪你骗我,更不怪你伤我……君卿,在游魂关的那段日子你一定很苦,很难,很绝望……我怪的是你没有能平安,君卿,到底是谁给了你权利,让你伤害我爱到骨子里的你?”
剩下的话,她没有机会再说,晏君卿抓着她的手指抵在唇上,轻轻咬了一口,“臣有罪。”
“何止有罪,你罪过大了!”夜绛洛任他吻着自己的指尖,叽里呱啦开始痛诉某人罪行:“答应我会回来,结果拿了张单程车票、说好要我等你,等了半天,你放我鸽子、又偷走出关,企图和凌折萧私会,哼,凌折萧和那个忽然失踪的凌子良就是狼狈为奸的狗男男、抛弃妻子,你想始乱终弃,你想不要我和小包子去和轩辕镜相亲相爱!”
“这是意外。”晏君卿觉得自己有必要纠正一下某人跑偏的思维:“我不爱她。”
“不爱她你要娶她!”夜绛洛瞪大眼睛,一双刚刚要哭未哭的兔子眼红通通的,“还给我请柬,呜呜,你好过分,始乱终弃就算了,还要我来祝贺你们,我祝贺你妹!”
“请柬不是我给的。”他从她怀里拿出一块绢帕,擦拭她眼睫上的泪珠,不紧不慢回答。
“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夜绛洛瞪眼睛,“上面还有你的名字!”
“那不是我的名字,来,闭上眼睛。”他让她把眼睛闭好,吻了吻睫毛上泪光,然后擦掉她眼角的清泪,“好了,乖,不要乱动。”
“我偏要动,怎样!”小狐狸仗着自己先表白、再抒情、用了足足三章的废话才终于让晏君卿感到惭愧这么一点点优势,兴风作浪起来。
之前那所谓“以后都不抽风”的誓言,就让它随着一口呼吸,慢慢消失吧……
“不怎样。”晏君卿摸摸她的小腹,疼爱地轻叹:“怀孕很辛苦吧?是臣的错,以后臣会照顾找陛下。”
“不要不要!”小狐狸挺着小包子,瞪眼,“就不让你照顾,怎样!”
“不怎样。”相爷大人脾气极好,完全不受影响,一边摸着小包子,一边摸着小狐狸,“陛下要乖,就算气臣,也要把孩子生下来。”
“就不就不!”小狐狸得理不饶人,“就不生,怎样!”
“……”这下子相爷大人不再说话,只一双斜长凤眼看着她,看得小狐狸开始觉得要不要趁机咬一口,毕竟这等美·色……呸!现在是她兴师问罪的时候,什么美人都得放一边!
这机会千载难逢,抓住了就要确定地位,于是,小狐狸一把揽住晏君卿,往下一拉,咬了一口他的唇,严肃道:“你不答应和我成亲,这孩子我打死都不生!”
“恩?”他挑眉,看着气鼓鼓,且……非常有底气的小东西。
原则上,他是亏欠她,竭尽全力也要弥补,可这么放任……似乎,太让她得意了些呢。
晏君卿眼眸一细,慢慢笑出来,挑着她的下颔抬起那张小脸,一双凤眼泛着幽紫水色,唇畔笑意轻薄,偏偏眉眼带笑,容色极美。
美、美人!
小狐狸看呆了,这么近距离看着晏君卿笑,冲击力至少五个加号。
刚刚她在想什么来着?
……对,要占上风,要逼婚……要……要……要美人……要美人!
无意识舔着细唇,夜绛洛傻乎乎看着晏君卿,被他极致的容色蛊惑。
“要不要生这个孩子,恩?”他低声询问,轻轻一笑,“绛洛,我们的孩子,要生吗?”
“……要。”她呆滞,点头。
“好乖。”相爷大人貌美如花,笑颜倾城,美丽的唇落在她脸颊上,给了奖励,更是让小狐狸昏头转向,几乎要被美色冲昏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