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逸昀从未想过,自己的父亲会这样离开世界。那个强大的如同战神一般的父亲,即便是到了老年,身上的威严和魄力也丝毫没有减退。可是,这样的父亲,此时静静躺在那里,永远闭上了眼睛,停止了呼吸。
今天距离父亲去世已经整整两天,明天,父亲就要被活化了。父亲做了华东省省长之后就退居二线到了省人大主任,后来也是从人大主任的位置上退休的。现在灵柩回到了华东省,丧事的办理,省里专门有人负责协助,顾家是不用自己事事躬亲的。所有的一切,早有省里安排好了。
父亲去世太突然,从家里送到医院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一句话。丧事的办理,已经身后的许多事,都是姐姐顾明霞根据父亲生前的交代进行的,一切从简。至于父亲的骨灰,则是要埋在榕城东南面的越龙山公墓的。除了父亲生前的好友亲戚,灵柩返回榕城的这一天,外界的人们都没有机会来灵堂吊唁。明天早上活化之前,会有一个正式的遗体告别仪式。按照丧事置办委员会的安排,届时将有三千人来吊唁顾泽楷。
此时,顾逸昀望着父亲的遗像,心里有千万句的话都说不出来。他是儿子,可是安葬这些事,都是姐姐和姐夫来出面的,他却什么都没有做。更重要的是,父亲的去世,全都是他造成的!
“逸昀?”姐夫杨万里推推失神的顾逸昀。
顾逸昀回头看着姐夫。
姐夫没说话,递给他一支烟,顾逸昀苦笑着接过来,点着了,从双膝跪地的动作,转成了盘腿坐在蒲草上。烟雾,袅袅升起,透过烟雾,他看向了父亲的遗像。
遗像里的父亲,依旧那样的威严,和顾逸昀记忆里的一样。可是,顾逸昀知道,这样威严的父亲,至少曾经支持过他理解过他,是他自己把一切搞砸了,是他害了一家人!
他猛吸几口烟,就把烟蒂摁灭在了大理石地砖上。
“出去走走吧!”姐夫拍拍他的肩,顾逸昀看了姐夫一眼,起身走出了灵堂,来到了外面的阳台。
繁星挂满榕城的夜空,夜幕低垂。
“还没她的消息?”姐夫问。
顾逸昀知道姐夫说的“她”是谁,点点头。
姐夫望向那似乎近在咫尺的夜空,幽幽地说:“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再责备自己,冥冥中自有天意。”
顾逸昀苦笑着摇摇头,深深呼出一口气,道:“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没能保护好我爱的女人,也没能,没能留住爸爸!”
姐夫拍拍他的肩,道:“天意如此,人力岂能违?”
顾逸昀抬头看向天空,叹道:“天意吗?”
姐夫一回头,就看见了灵堂里那一袭黑衣的徐蔓,对顾逸昀道:“什么都别想了,先送走爸爸再说。”说完,姐夫就走向了灵堂,走向了徐蔓。
顾逸昀并没有去注意姐夫和徐蔓在说什么,望着这无垠的夜空,他觉得自己都快要窒息了一样。这夜空,曾经和沈迦因一起拿着望远镜寻找过繁星的夜空,此时却如同一块黑色的巨石一般压在他的心头,他看不见自己,看不见她。
此后的岁月里,顾逸昀每每都会被同一个噩梦惊醒,在那个梦里,他亲眼看见自己被装进了一个棺材埋进了土里。一锹一锹的泥土,夹杂着腐殖质的味道充斥在他的鼻息之间,洒向了他的棺材。而他自己也站在那个深坑边上,和其他的人一起拿着铁锹铲着土埋葬他,好像站在上面的那个他,并不知道被埋葬的是他自己一样。他忍受着那越来越紧迫的呼吸,想要从棺材里爬出去,想要扒开自己身上的泥土,却根本动弹不得。可是,在这个梦里,当他被彻底掩埋之后,站在地面上的那个他,就看见了墓碑上写着的“顾逸昀之墓”五个字,还有墓碑上那张照片,可是,照片上的人不止是他,还有沈迦因。他的手指摸着两个人的照片,看着墓碑边无声落泪的沈迦因,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当父亲高大的身体化为灰烬的时候,顾逸昀却突然觉得,被烧掉的那个身体是他,而不是父亲,墓碑上写着的名字不是顾泽楷,而是顾逸昀。片刻的恍惚之后,他的思绪回到了现实。
可是,他并不知道,那个日夜思念的人,此时就在这同一片天空之下,和他一起仰望过同一片夜空。
顾泽楷是榕城具有里程牌意义的人物,他的去世,自然是全市的头条新闻,全市每一处报亭里都销售着头版是顾泽楷遗体告别的报纸。可是,沈迦因并不知道。
到榕城已经五天了,刚开始住在小旅馆里,四处投简历找工作。她已经辞去了江城市的工作,要是在榕城不能找到新工作,将来怎么办?离开江城的时候,她取光了银行卡上的钱。和顾逸昀在一起之后,她工资卡里的钱只用来家里的日常开销,大笔的支出都是顾逸昀的钱,因此,她自己也存了两万多块。决定离开之前,她回了趟江渔老家,给父母偷偷放了一万,现在只有一万多傍身。虽说这些钱也够她生活几个月,可是,这不是长久之计,她还有个孩子,她要养活自己的孩子。没有工作,怎么养活孩子?
投了好多份简历,参加了好几次面试,却至今没有得到一个好消息。那些办公室的工作,都有学历要求。可她现在——
榕城的四月,已经是夏日了,到了中午也是烈日炎炎的,沈迦因在报亭买了一瓶冰饮料,站在树下喝着,却根本没有注意到报纸摊上那些新闻。
手机,响了起来。
“喂,您好。”她赶紧接听了。
“是沈雪初吗?我是**超市。”电话那头是个女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