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歌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麻木的摇了摇头,半晌后却又轻轻点了点头。
薛衍更加困惑了,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严重还是不严重?你不是说去接知了给她做换肾手术吗?怎么又不去了?”
提起知了的名字,宋清歌的睫毛颤动了两下,终于难以自抑的落下了泪来,捂着脸蹲下身,绝望的小声哭起来,“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捐赠者的家属忽然改变了主意,不同意给知了捐肾了。”
薛衍的瞳孔骤然一缩,愕然的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不知道,我不知道。”宋清歌蹲在地上,捂着脸不停地摇头,啜泣道:“辛恬说,是有人从中动了手脚,给了捐赠者家属一笔钱,让他们赶紧把尸体火化。除了战祁,我想不到还有别人会做这种事……”
“战祁?”薛衍脸色一变,有些不可置信,“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他也是孩子的爸爸,怎么会断了孩子的最后一线希望……会不会是你搞错了?”
“不会的,一定就是他!他此生最大的乐趣就是看我走投无路,看我被他逼得生不如死,他就痛快了。他说过不会放过我,这种丧心病狂的做法,除了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清歌……”薛衍有些不忍的弯腰把她拉起来,放缓声调安抚道:“你不要放弃希望,现代医学这么发达,我们可以先做化疗和透析,稳定孩子的病情。而且,或许是这个肾跟知了无缘呢?如果是这样的话,日后就算是知了换肾了,未必就是好事,对不对?我们先等等看,也许还会有更合适的肾源……”
他也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有缘无缘的话简直是用来搞笑的,可是他也是没办法了,宋清歌现在这么绝望,一个搞不好就有可能会走极端。
果然,她苦笑着摇头道:“没有了,失去了这次机会,就再也没有更好的机会了。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我等了两年多!辛恬托了器官库的朋友帮我留意,可是都始终没有合适的配型。”
“没关系,白道走不通,我们还有黑道。”
宋清歌抬起头怔怔的看着他,有些不明所以。
薛衍的目光中闪着坚定,掷地有声的说道:“大不了我们去黑市找人口器官的贩子。只要能救孩子,我们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这件事你就交给我吧。”薛衍握住她的手,眼神沉着而又冷静,“我会托道上的朋友去帮我留意这件事,只要一有消息,我立刻通知你。”
“薛总……”宋清歌含泪望着他,一时间感激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道:“谢谢您,真的谢谢您!”
薛衍淡淡的笑笑,“不用谢,举手之劳而已。”
宋清歌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依然是和初见时一样淡漠疏离,可现在的他,眼角眉梢都染着柔和的光。他们认识不过几个月,他就愿意向她伸出援手,而被知了叫做爸爸的那个男人,她用了将近十年,却始终无法打动他的心,不仅如此,他还尽在背地里做着一些见不得人的下三滥勾当。
她越想越觉得可笑和可悲,忍不住摇头讽刺的笑笑,“我当初真的是瞎了眼,怎么会爱上他那样的男人。”
“清歌……”薛衍有些心疼的望着她,轻叹一口气,上前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肩,“不要想了,以后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来跟我说,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竭尽所能的帮你。”
宋清歌靠在他肩头,有些恍惚的轻声道:“我想离开他,我真的好想离开他……只要能离开他,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她的双眼木然的看着某一处,却全然没有留意到门口那个神色深沉,眼中染着阴鸷的男人。
战祁就静静地站在茶水间的门口,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边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心中有一个念头在对他不停的嘶吼着,叫嚣着让他冲进去分开那两个旁若无人的人。可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他闭了闭眼,终是转头大步向外走去。
*
回去的车上,战祁面无表情的坐在后面,双眼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从他上车后,他就一句话都没说过,也没有说接下来要去哪,所以许城就只能漫无目的的开着车。
许城有些忐忑的偷偷看了他一眼,想开口问他准备去哪儿,想了想终是把话咽了进去。
战祁看着外面飞逝而过的景物,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他十五岁那年替战禄挡子弹,结果差点死在手术台上的场景。
后来还是战峥告诉他,他被送进手术室之后,战豫整个人都像是精神崩溃了一样,跪在医生面前不停地磕头哀求,后来磕的额头上都流血了。他出事之后,战豫就没合过眼,不眠不休,寸步不离的守在他身边。
之后他被转送进ICU里,战豫就站在外面,隔着玻璃看着他哭。他明明害怕得要死,却又还不敢跟妹妹说,怕她更加承受不住这个打击,只能一个人扛下来。
晚上的时候,战豫就一个人抱着腿坐在ICU病房的墙根下面,不停的默念着老天保佑。
后来他醒过来,第一个看见的人也是战豫,手里端着一碗粥,眼睛哭的又红又肿,笨拙的一勺一勺喂给他吃,一边喂一边掉眼泪,一边掉眼泪一边用袖子不停的擦,像个几岁的孩子一样。
战祁想着想着,之前在时豫办公室里那种悲哀和失望便又一齐涌上了心头。
良久之后,他才沉沉的叹了口气,低下头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来,照片上依然是他最熟悉的那三个人,弟弟战豫,妹妹战姝,和他自己。三个人依旧笑得恬淡,好像幸福就定格在了这一刻,永远都不会改变一样。
可他心里却很清楚,有些事已经名存实亡,从骨子里就烂透了。
战祁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几秒,抬手抚了抚上面战豫的脸,仰头深了口气,两把将照片撕了个粉碎,放下车窗,看着疾驰的风从他手心里把那些碎片卷走。
直到手心空空如也,他才收回了手,半晌后,沉声说道:“阿城,去趟医院。”
“去医院?”许城有些莫名,关切的询问道:“大哥,您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战祁定定的看着窗外,轻声道:“我想去做一下肾脏配型。”
*
震耳欲聋的音乐之中,一群红男绿女在舞池当中群魔乱舞,整个环境又吵又乱。而另一头,宋清歌趴在吧台边上,眼神迷离的呓语着什么,面前已经放了好几个空杯子。
薛衍有些担心的看着她,伸手去抢她手里的杯子,不悦道:“清歌,你醉了,不能再喝了!”
“喝,我们再喝!继续喝啊!”宋清歌撑着瘫软的身体趴起来,朝着他嘿嘿直笑,又将手里的杯子往他面前推了推,“你……嗝,你也喝啊……你们男人,不是都,都爱喝酒吗?总是……总是喝到后半夜才回来……可是我怎么没觉着这酒,嗝……哪里好喝呢……”
“清歌!”薛衍蹙眉看着她,无奈而又担忧。
因为担心她的情绪,所以下班之后他就主动提出送她回家,结果车开到酒吧街的时候,她忽然就闹着要下车,随便找了一家酒吧就钻了进去,一口气点了不少的酒,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儿。
“你……你说啊……这酒,到底哪里好喝……”宋清歌睁着醉醺醺的眼睛,猛的凑到薛衍面前,抓着他的衣领道:“你快说啊!你不是最喜欢喝酒了吗?每次你喝酒之后,你的身上都有不一样的香水味,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不是……”
薛衍心里已经猜到她大约是把他当做了战祁,无可奈何的抓着她的手,低声道:“清歌,别闹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没闹,我才没闹!”
宋清歌一把推开他,因为用力太猛,整个人差点从高脚凳上摔了下去,幸好薛衍眼疾手快的抓住她,可她却也顺势倒在了他的怀里。
“其实啊,我知道,你爱的人不是我……我有时候也觉得我大概是中邪了,怎么会爱一个人爱到这种地步,就是怎么也忘不了,你说奇怪不奇怪。”她说着就嘿嘿的笑起来,虽然是笑着的,可眼睛里却空空的,让人心生不忍。
薛衍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女人,有些不解的问她,“战祁究竟好在哪里了,值得你这么对他念念不忘?”
“好在哪里啊……这个问题问得好!”宋清歌慢慢地直起身子,趴在吧台上,目光幽幽的说道:“为什么我会对他念念不忘呢……因为,他救过我的命啊……”
她说完长长叹了一口气,语气又幸福又悲哀,听着着实让人心疼。
薛衍有些不相信的皱眉,“你说,战祁救过你的命?”
战祁?会救她?这话怎么听着就像假的似的呢?
“是啊,他救过我的命。”宋清歌低下头扯着嘴角苦笑了一下,“很久很久以前啊,我和他的亲弟弟一起被人绑架了,在一艘船上,好大好大的一艘船上。下面全都是海,那天晚上好黑啊,一点月光都没有,海上可真冷,我一直叫他的名字,我说,战祁,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思绪好像又飘回了那个让人无法回头的场景,她被绑在船头上,手腕都被麻绳磨得生生发疼。战祁离她那么远,她根本就看不清他的表情,因为看不到他此时是什么眼神,她心里就更加害怕了。
其实她那个时候是很绝望的,心里隐隐有一个念头告诉她,战祁一定会放弃她的,毕竟另一个选择就是他的亲弟弟。
她害怕极了,只能不停地喊他的名字,仿佛只有在叫他名字的时候,她心里才能安稳一些。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刀疤脸逼他做选择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抖得像筛糠一样。那个时候她唯一的期望就是他能转头看一样,如果在她死前,能看到他依依不舍的眼神,她想她就是死了也甘愿了。
可后来,出乎意料的一幕出现了,就在她都快要自我放弃的时候,他竟然抬手指向了她。
“他选择了我,放弃了他的亲弟弟。”宋清歌仰头长长叹了一口气,将手里的酒再次一饮而尽,自嘲的笑了笑,“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啊,他能为了我,放弃他最亲的人,是不是就代表着他舍不得我死。抱着这个信念,我就一直在坚持着,我觉得他能在最后关头选择了我,一定是因为他对我也是有感情的。每一次我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我就会回想一下那天的场景,想到他抬手指向我的那个瞬间,我就觉得整个人都充满了力量。”
她兀自扯了扯嘴角,抬头看向薛衍,“很蠢,是不是?”
“是。”薛衍毫不犹豫的点头,复又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疼惜的说道:“很蠢,可是也很真实。”
这个世界上,怕是没有哪个女人能像她一样,因为当年的一个小小的救命之恩,就搭上了一辈子的幸福,倾注了毕生的爱情。
他看着面前的女人,忽然觉得她那样脆弱不堪一击,让人忍不住想将她拥进怀里,给她一些温暖和勇气。
宋清歌摇头笑了笑,“可那都是以前了,以后我再也不会为他留恋了,我决定了,我要离开他,我一定要离开他。今天晚上我就回去跟他摊牌,哪怕是死,我都要离他远远的。”
“清歌……”薛衍欲言又止的望了她一眼。
或许,你也可以来找我……
宋清歌有些困惑的看着他,“怎么了?”
那句话终是没有说出口,薛衍摇头笑了笑,起身道:“没什么,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他自己都不能确定自己对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心理,或许只是出于同情,又或许是出于对她的不忍。他连一个合适的身份都没有,轻易做出那样深重的承诺,就可笑了。
以这样怜悯的心态说出那样大言不惭的话,这对她来说也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