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豫是在半夜因为心绞痛疼醒的。
自时豫那一次被战祁打了之后,他的身体就有很长一段时间都难以恢复,有时候夜里睡着睡着就会被心绞痛疼醒。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习惯性的在身侧摸一把,过去他身边总是睡着时夏,她睡眠浅,每次他被疼醒的时候,她都会立刻醒来关切的问他身体怎么样,然后下床去给他找药。
而现在,他身边却再也没有一个人那样目光盈盈的问他,阿豫,你是不是心脏又疼了?
是啊,他的心脏又疼了,尤其是当他想到他爱的女人居然在别的男人身下辗转承欢的时候,更是疼得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时豫捂着心口下了床,忍着痛意找出药,也没有喝水,就那样倒了两颗出来干吞了下去。
心绞痛久久散不去,他疼得睡不着,只能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看着外面的月光。
外面的月色正浓,又圆又亮的月亮像是银盘一样悬挂在天边,即便屋里没开灯,可是依然能照亮整个卧室。已经快要到正月十五了,过了正月十五,也就是说这个年也快要过完了。
他被时仲年带回家后,这几年都是在时家过的年。平心而论,他刚进时家的那几年,时仲年确实待他不薄,每年一到过年会特地从香港飞回来跟他们一起过年,就算大年三十的时候回不来,初一初二的时候也会回来。
去年他的身体状况忽然变得很差,差到连飞机都坐不了的地步,所以时豫才跟着时夏回了一趟香港。
他一直不知道时仲年到底得了什么病,不过后来他的病好了之后却拄了拐,今年似乎身体也好了很多,就连气色都好了,只可惜不再像过去那样对他那么热情了。
就像今年过年的时候,自时豫被战祁打进了医院到现在,时仲年都没有问过他一次,自然也没有来看过他,甚至连过年的时候都没有叫他回家,仿佛完全把他这个人抛到脑后了。
不仅是时仲年,就连时夏,自他们那次在医院争吵之后,他把她赶走,她也没有再来看过他。
时豫看着窗外的月色,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心里明白,时仲年现在已经彻底放弃他了,如果他猜得没错,那个老头恐怕都已经开始物色新的接班人,那时候时夏偷情的那个男人,很有可能就是她现在的男朋友。
可是她真的就这样忘了他吗?
时豫用力攥了攥拳,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甘心。
无论怎样,就算时夏有了新的男朋友,他觉得自己也要亲眼看一看那个男人到底是谁才行。
带着这样的心情,正月十五的前两天,时豫便主动去了一趟时家大宅。
他没有这里的钥匙,所以想进去就必须按门铃。
来开门的是时家大宅的管家高华,一看到站在外面的时豫,高华便阴阳怪气的说道:“呦,这不是大少嘛,什么风儿把您给吹来了?”
时豫眯着眼看了看面前年过半百的男人,身高还不足一米七,嘴角有一颗黑色的痦子,看人的时候眼睛珠子转来转去,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就像是古代皇帝身边尖着嗓子的太监总管。
要不是因为这人是时仲年身边的人,他绝对直接一脚就踹上去了。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时豫还是笑了笑,“高叔,干爹在家吗?”
高华眼珠子一翻,一副狗眼看人低的表情,“时爷在楼上书房里呢。”
“谢谢高叔。”
时豫点了点头便迈步进了园子,刚走了几步,就听到身后的高华小声嘟囔,“自己没长嘴,不会先提前问一问啊?死了爹妈的人就是没教养!就这德行的,还想让大小姐嫁给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时豫的脚步顿了一下,那一瞬间他手里如果有把枪,真的就直接崩了面前的杂碎,但这是在是中年的地盘,他不能。
什么叫做虎落平阳被犬欺,他时豫今天是真真体会到了。
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时豫闭了闭眼,咬紧牙,加快步伐朝家里走去。
屋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大约是知道他现在已经失势,时家的那些家佣看见他都懒得搭理他,连一句招呼都不打,权当没看见。
时豫也懒得理他们,长腿直接迈步上了二楼,朝着时仲年的书房径直走去。
红木的书房门半掩着,时豫站在门口,握住拳头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表,做好准备才轻轻地敲了敲门,恭敬地叫了一声,“干爹!”
里面没有人应,时豫蹙了蹙眉,又敲了两下,叫了一声,还是没有人应。
他觉得有些奇怪,于是便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却发现桌上还有摊开的宣纸和未干的毛笔,旁边放着一杯香气袅袅的君山银针,而时仲年人却不在书房里。
难道是出去了?
时豫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下,想起时仲年之前说的不允许别人未经允许就进入他书房的规定,便准备赶紧离开,然而要出门的时候,却忽然瞥见了他桌角上的一个小玩意。
那是一小节青铜制的铁棍,大约有小指甲盖那么长,上面已经长了锈。铁棍像是被折断的,断的缺口很整齐,上面有几个凸出或者凹陷的眼儿。
时豫看着那个东西,忽然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另一半似的,可是让他现在想,他一时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儿见过。
他盯着那个东西看了半天,想着这大概就只是时仲年不要的废铜烂铁,于是便伸手拿起来,随便揣进了口袋里,离开了他的书房。
然而他刚一从二楼下来,就听到了外面传来了谈话声。
“岳父这座宅子可真是宏伟,而且看这建筑风格,一定很有故事吧。”
“不瞒你说啊,这宅子当年可是一位清朝王爷的府邸,最后被我花大价钱给买下来了。”
时仲年洋洋自得的介绍着自己的宅子,谈笑间一张皱巴巴的老脸上都眉飞色舞的,极其的骄傲得意。而他旁边,跟着的是一位年纪和时豫差不多大,带着金丝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的男人,还有低着头的时夏。
“对了阿生啊,我记得你对古董还有兴趣对吧?我书房里还有两卷王羲之的字,一起来看看?”
年轻男人立刻微笑,“好啊。”
时仲年脸上的笑意更深,提步就要朝楼上走去,一抬头恰好看到了站在二楼的时豫,笑容顿时消散的一干二净,冷着脸仰头望着他。
这样的表情还真是前所未有,时豫甚至一时间都有些无所适从,但是出于礼节,还是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干爹。”
“时豫啊,你怎么来了。”时仲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言语间都透露着难以掩饰的冷淡。
“之前我的身体不大好,没能来和干爹一起过年,马上要到正月十五了,所以来问问干爹今年打算怎么过?”时豫不是没有感觉到时仲年对他的嫌弃,但是还是得硬着头皮微笑。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时仲年的脸上依然看不出喜怒,只道:“今年你自己过吧,我要带着夏夏和吴公子去一趟澳门。”
时豫心里一疼,视线不由得在那位吴公子和时夏的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他们俩站的很近,吴晋生的手勾着时夏的腰,甚至还不安分的在她的腰上上下滑动着,而时夏只是全程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好像是默认了吴晋生的做法。
这应该就是她的新男朋友了吧?他都叫时仲年“岳父”了,想必也是婚事将近了,既然如此,他们在地下停车场偷情做|爱好像也就是无可厚非的了。
心口骤然传来了尖锐的痛感,想必是心绞痛又犯了。时豫的额头上渗出了薄汗,他很想抬手捂住自己的心脏,可是且又不愿在时仲年面前示弱,只能站直身子,强笑道:“那好啊,我就不打扰干爹和……大小姐了。”
如果仔细听的话,甚至能听到他的尾音都有些发颤。
一句“大小姐”惊的时夏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然而视线相触的那一瞬间,时豫却狠心转开了头。
她已经不再是他的女人了,他不能再看那张令他魂牵梦萦的脸,越是看下去,他就越是放不下。
时仲年似乎对他的自知之明很满意,点了点头道:“阿豫啊,你年纪也不小了,早点找个女朋友结婚吧。”
心绞痛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时豫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如果再待下去,下一秒他很有可能会直接栽倒在他们面前。
他浑身都紧绷着,因为疼痛,面部都变得有些扭曲,却还是强笑道:“谢谢干爹提醒,我会的。”
他说完,强忍着剧痛从楼梯上走下来,越是接近时夏,每走一步,他就觉得心绞痛的感觉又强烈了一分。
很快他就走到了他们面前,时豫对着时仲年颔首示意之后便准备离开,然而经过时夏身边的时候,她却忽然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阿豫!”她担忧的叫了他一声,眼中满是盛不下的担忧,“你的脸色不大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然而时豫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扯起嘴角笑了笑,用力想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可是时夏却死死地抓着他不放,时豫只能决绝道:“谢谢大小姐关心,我没事。”
时仲年似乎根本不想再多看他一秒,拉着吴晋生便准备上楼。
时夏还站在原地不动,欲言又止的望着时豫,似有千言万语要跟他说一样。
一直到时仲年上了楼,见她还不走,便背对着他们冷冷的叫了一声,“时夏!”
时夏的眼中终于涌上了泪,委屈而又不舍得望着他,终于是慢慢松开了他的手,转过身低下头,匆匆朝着时仲年走去。
时豫这才匆匆向外走去,刚一出宅子,外面的冷空气便争先恐后的灌进口腔,他捂着心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一直到痛感有所缓解之后才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外走去。
时仲年已经彻底放弃了他,曾经安排给他的那些手下,后来也慢慢的收了回去,现在的他就连一个司机都没有,走到哪里都得自己开车。
回到自己的车上,时豫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刚准备发动引擎的时候,忽然猛地想起了什么似的,低头从自己的脖子上摘下来一个项链。
那其实都已经不能称作为项链了,纯银的元宝链上挂着一个黑乎乎辨认不出模样的金属坠子,满是被焚烧过得痕迹。
这就是当年他父母离世之后,他从爆炸的废墟里面翻出来的东西,当时他还以为那是母亲生前戴过的首饰,所以一直都很宝贝的留在身边带着。后来他跟着战祁进了战门,在立功之后向战禄提出想为父母立坟。
这个坠子也在下葬的时候,随着父母的骨灰一起放进了棺里。
但后来他实在是觉得思念父母,于是前段时间就去墓园让人开了父母的墓,从里面找出了这个坠子,配了一条银链,重新戴在了脖子上。
他刚刚忽然想到,这个坠子,和时仲年书房里发现的那一节小铁棍有点相似。
这么一想,时豫便从口袋里摸出了刚刚那个小铁棍,他将铁棍断裂的地方和项链坠子对在一起,结果却惊奇的发现两个东西的接口完全吻合,是可以拼在一起的!
时豫只觉得自己好像一瞬间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样,就连心跳都加速起来。
他将拼在一起的东西放在阳光下仔细辨认了一下,随即赫然瞪大了双眼。
那个东西不是别的,竟然是一枚钥匙!
这个钥匙看上去显然年代很久远了,应该是七八十年代那种带插销的挂锁上面的钥匙。
可是这种东西,为什么会断成两截,一半留在他的亲生父母那里,一半又会在时仲年的手上。
一个想法在时豫的脑海中骤然炸开来,这个想法太过惊愕和荒唐,甚至让他头皮头有些发麻。
难道他亲生父母的真正死因,和时仲年有关?
*
“毅少,您慢走,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弟兄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