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耐下去的。
他掌心都被指甲磕出了重重的痕迹,疼痛尖锐,胸口的怒意翻涌着,漆黑的眼底也是浪潮翻涌,落满冰雪。
但却在他低头的瞬间,眼睫垂下,黑发跟着落下,在阴影里,看不清他的神色。
却隐隐约约地透出了一闪而逝的,难言的,悲伤和落寞。
陆衍站直了身体,面无表情,很快,他高大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拐角尽头,他往病房走去。
拐角的另一边,言喻蹲着,眼里几乎没有了亮光,慢慢地有些哽咽,压抑的呜咽声隐隐传来,她的心脏疼得仿佛被人重重地凌迟着。
*
陆衍回到了病房中,小星星已经睡着了,安静地躺在了床上,睫毛纤长,睡颜恬静。
陆衍拿起了一旁的手机,手指一点点地攥紧。
他漆黑的眼眸盯着小星星的脸看了许久,不知道在想什么,眉目间的阴翳却有些深。
他抿紧了薄唇,脸颊的线条冷硬,转身,走出了病房。
林姨看到了,轻声地带了点疑惑,问:“先生,这么晚您要去哪里?回公寓吗?”
陆衍面无表情,绷紧了唇线,什么也没说。
他腿长步子大,没过一会,身影就消失在了林姨的视线里。
林姨的眉间浮起了几分担忧。
言喻回来的时候,往四周看了眼,没看到陆衍的身影,她抿着唇,淡淡地道:“陆衍呢?”
林姨下意识地撒了个谎:“先生说公司要开会,可能是国际会议,所以有时差,他先回公寓了。”
言喻也没戳穿她,她弯唇笑了笑,唇畔却有几分浅浅薄薄的讥讽。
*
陆衍坐在了驾驶座里,他启动了车子,就安静地坐着,耳畔充斥的都是隐约的马达声。
他攥紧了拳头,拨打出了一个号码。
声音阴沉得仿佛是从喉间挤出去的一般,戾气隐约深重:“立马帮我查一下,言喻和程辞的关系。”他顿了顿,骨节泛白,咬紧牙关,“我给你们指引个方向,你们要查的就只有,程辞和言喻是不是曾是恋人关系。”
最后四个字说出口的时候,陆衍忽然觉得自己的手心里一阵冷汗。
明明就坐在车厢里,温度适宜,但他却觉得像是一瞬间落入了冰窟之中。
还没查清楚,他的心里却早已经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你不是都听清楚了吗?言喻的意思就是她把你当做程辞的替身……
程辞。
他眉眼堆砌霜雪,薄唇是锋利的刀刃。
言喻对他撒谎了,言喻这个女人谎话连篇,她曾经说过,她不认识程辞,她没见过程辞。
陆衍胸腔气血翻涌,他觉得喉咙口仿佛有了隐约的血腥气。
他最讨厌别人欺骗他,可是言喻偏偏欺骗了他。
他讨厌别人把他当做替身,可是言喻毫无顾忌地将他当做替身。
他从小开始,就被程家舍弃,虽然有陆承国的疼爱,但他还是无法释怀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程辞偏偏得到了程家的偏爱。
他承认,他嫉妒过程辞,但他也不屑程辞。
可是现在,言喻把他陆衍当作了程辞的替身!
陆衍心底深处翻滚着的情绪,让他的全身都疼痛了起来,他绷紧了两腮,忽然收紧了拳头,“砰”一声,重重的拳头狠狠地砸在了方向盘上。
他攥紧方向盘,踩下刹车,降下了车窗,车速很快,夜晚的冷风吹来,带着凛冽的气息,刮在了他的脸上。
他没回他和言喻居住的公寓,也不能回老宅,原本是想去他的单身公寓,却忽然想起,他还不知道夏夏在不在……
他现在谁也不想见。
陆衍直接开着车去了酒店,城内的多家酒店都有专门为他设立的套房,侍者引着他,进去了房间。
陆衍没有开灯,只是随便地将外套脱了,扔在了一旁的床上,他拉开了窗帘,窗外冷冷的月光倾泻了进来,带了点寒凉。
总统套房里,提供的东西很齐全。
陆衍瞥了眼桌面,看到了一瓶伏特加酒,他胸口起伏了下,走了过去,慢条斯理地开了酒瓶,拿起一旁的酒杯,倒了进去。
自从生病了之后,他很少喝酒了。
可是现在,那种对酒精的渴望却一再地吞噬着他。
陆衍仰头,伏特加烈烈地从食道里灌了进去,灼烧着他的胃,一阵又一阵地刺疼,这样的疼,却远远不及他刚刚听到“替身”二字的难受。
黑暗里,陆衍的身影,只剩下一片冷硬的剪影。
他拿起了一包烟,抽了一根出来,夹在了指间,幽兰色的火苗跳跃着,吞噬了烟头。
陆衍狠狠地吸了一口,尼古丁一瞬间麻木神经。
他的背影挺直,如同暗夜里的枯树,周身都笼罩着阴翳,却又透着深深的孤寂。
陆衍几乎是静坐了一夜,天色渐渐亮起,缓缓地透了光进来。
他深陷在沙发里,眼窝下风霜满雪,他面前的茶几上,有着一个盛满了烟头的烟灰缸。
言喻还想跟他离婚是么?
可是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情?
她想结婚,她就用尽了各种办法和他结了婚。
她想生孩子,她就骗了夏夏,选择了代孕。
现在,她想离婚……她以为这次还会和前几次一样简单么?
陆衍的瞳孔瑟缩了下,眼神冰凉。
他不会让她这么容易,就离了婚。
原先,这个婚姻对他来说是枷锁,现在,对言喻来说更是一个她极力想摆脱的牢笼。
陆衍心脏一疼,他第一次,产生了想要折磨一个人的想法。
他望着窗外的微薄的阳光,微微眯起了眼眸,成了狭长的一道。
*
总统套房给陆衍准备了新的西装,陆衍换好了西装,走了出去,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他正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整理袖扣。
“叮”一声,电梯门缓缓地打开。
他抬起眼眸,刚想踏进去,就看到一个穿着传统英式复古西装的老者,微微笑着,走了出来。
他风度翩翩,看到陆衍,笑容慈祥:“衍少爷。”
陆衍面无表情,他看都没看程管家,继续往电梯里走。
程管家仍旧笑着:“听说衍少爷在查辞少爷和言喻的事情。”
这一句话,成功地让陆衍顿住了脚步。
他转过身,垂眸,盯着程管家,喉结无声地滚动,什么都没说。
那双漆黑的眼眸一片沉寂,像是深邃的大海,平静无波,却又深不可测,让人难以靠近。
程管家一点都不害怕陆衍,和蔼道:“衍少爷,关于辞少爷的任何事情,都早已经被程家封锁了,你让人去查,什么都不会查到,只要和辞少爷有关。”
陆衍手指握成了拳头,他动了动菲薄的唇:“所以,你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告诉我言喻的确和程辞有关?”
“当然有关。”程管家笑着顿了顿,“衍少爷,你想不想知道,他们具体是什么关系?”
程管家当然是有要求的:“程家的要求很简单,要您回到英国程家,入族谱,继承程家的家业。”
陆衍手背上的青筋隐隐浮现,他淡淡道:“继承家业倒是可以,我不介意多管理一个程家,但是,入族谱,怕是想都不要想。”
程管家脸色未变,他声音沉稳含笑:“这世界上的事情还真是凑巧,前一段时间,我才见到言小姐,她还警告我,如果把她跟辞少爷的关系告诉您的话,您永远都不可能跟着我回英国了。”
陆衍漆黑的眼眸沉了又沉,风雨将至,比夜色还要沉寂。
黑色的火焰时而跳跃,时而吞噬,让他都快消失了理智,胸口酸胀的东西,像是叫做了嫉妒。
程管家缓慢地继续补充道:“但她肯定没想到,你会这么早就自己发现了你和衍少爷的关系及长相,所以她的谎言已经打破了,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我又何必站在了她那边呢?”
“衍少爷,以前,辞少爷和言小姐是深爱的恋人。”
陆衍心中的猜测被程管家一下就证实了。
他觉得心脏骤然瑟缩,有些疼痛,那样的疼痛仿佛是骨髓被刚钻刺穿,携带着阴翳流窜在了身体的血液之中。
程管家是真的讨厌言喻的存在,在他看来,言喻就是两位少爷人生的污点。
他说:“言小姐是孤儿,辞少爷热衷慈善,他们是青梅竹马,年少相识,辞少爷觉得言小姐好看,所以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利用程家的慈善机构,一直在资助言小姐读书,他们还经常往来书信,告诉对方自己目前的状况。辞少爷去世之后,整理他的遗物,他还完完整整地保留了他和言小姐从小到大的所有书信纪录。”
陆衍攥紧的手指骨节泛白,他的脸色很差,脸庞的线条冷硬得仿佛没有弧度。
“再长大一些,辞少爷就经常去看言小姐,可以说,没有辞少爷,就没有言小姐,是辞少爷资助她读书,是辞少爷帮助她学习,也是辞少爷将她接来了伦敦进修,辞少爷在的时候,言喻的生活比很多人家的千金大小姐都要美好,辞少爷几乎满足了她所有的要求,不管合理,还是不合理。”
“所以,他们很快就恋爱了,辞少爷力排众议,和家族的元老反抗,他明确表示等言小姐毕业之后,就会迎娶她,但谁也没有想到,最终辞少爷会……因为意外而去世了。”
程管家的唇有些讥讽的弧度:“言小姐在辞少爷去世后,还想着嫁入程家,嫁给辞少爷,可是程家怎么可能接受她这样的媳妇?”
贫穷、出身卑微、一无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