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似乎笃定我不会杀你?”
年迈的旅者似乎并不在意刚刚的生死一线,在进行简单的处理后,根本没有朝左胸腔的创口上看过哪怕一眼,只是将双手负于身后,围绕着被如蛛丝一般的血线吊起的荣光者踱着步,碧绿的眸子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并非笃定,”明明身为战败者,明明只是一个任人宰割的阶下囚,但艾米的神情非常的自然,纯黑的眸子中不见忍辱负重的不甘,更不见卑躬屈膝的献媚,有的只有平静,如冬日镜湖一般冷彻的平静,“我只是在赌你不会杀我的可能性。”
“如果你赌输了呢?”
“一死而已。”
“你还真是不拿你的生命当一回事。”简短的问答结束后,伊格纳缇那张如妖魔一般狰狞的面容上不禁流露出掺杂着欣赏与苦涩的笑容,“如果你不姓尤利塞斯,我会给你刚刚的回答九十分,但可惜……你还偏偏就是尤利塞斯,先民于汉莫拉比所立法典的最后基石。”
“神圣之城汉莫拉比,”对此少年并没有太过意外,不过言语中难免杂糅着几分自然流露的感慨,“果然,尤利塞斯这个姓氏比我想象还要更有来头。”
“没错,比你想象的更有来头。”老人以碧绿的眸光扫了他一眼,在轻咳几声后,他摇了摇头,以低沉平缓的语调展开了述说,“戍守永夜长城的守夜人军团想必你并不陌生。”
艾米点了点头,没有回话。
“守夜人的理念尽管听起来崇高,但其实并不是一个好差事,通常只有那些走投无路的亡命徒才会选择放弃秩序疆域所拥有的一切,投身于时刻都会遭遇混沌侵蚀的永夜长城。”伊格纳缇轻轻叹了口气,“然而作为人类抵御盲目痴愚混沌的第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道防线,守夜人军团的重要性丝毫不逊色于追随在王旗之下巡视四野的骑士团,是秩序世界内一支无可或缺的重要力量。”
他顿了顿:
“像这样一支力量,谁能放心的交给亡命徒来掌控——尤其是无名者之雾出现后,王都普罗米修斯对四境之野的掌控已下降至冰点,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守夜人军团的军团长,就是边疆地带的无冕之王。”
“然后?”
“为了确保这支力量不至于失控,守夜人军团迎来了他们的主人,真正的主人。”老人用略使人毛骨悚然的目光注视着他,注视着面前的黑发少年,“他们分别是菲茨杰拉德、格莱斯顿……与尤利塞斯。”
“但归根结底,只是荣光者的一支而已。”艾米对家族过往的辉煌无动于衷,“根本上升不到‘不能死’的地步。”
“你要知道,这个世界……说大,的确很大,赫姆提卡不过是秩序疆域的一角,而秩序疆域又不过是盲目痴愚的混沌中微不足道的一角。”伊格纳缇不无感叹的说道,话锋就此一转,“但说小其实也很小,教团、骑士团、混沌教派以及孕育众多无可名状之物的黑山羊之母,其实说起来总共也就是这几方势力。”
“其中骑士团和教团都是秩序侧,尽管双方的利益、宗旨存在无可弥合的矛盾,但在黑暗混沌步步紧逼的步伐前,合作是他们的常态。”老人轻轻阖上双目,“然而即便如此,也不过苟延残喘而已——难以计数的高等妖魔,在一般荣光者看来根本无法战胜的黑暗众卿,以及仅仅是其存在本身的投影就造就了至深之夜的黑山羊之母,任何一方都足以令荣光者们疲于应对,任意两方联手,就足以将绝大多数依靠火种苟延残喘的城市送入名为死亡的终焉。”
“但他们,不更准确的说,是混沌教派根本没有这样做。”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图穷匕见,“你知道原因吗?”
“因为尤利塞斯?”以肯定的口吻,艾米给出了答复。
“有这一部分的原因,但究其根本绕不开汉莫拉比。”伊格纳缇叹了口气,“汉莫拉比之所以会被冠以神圣这个有着不同寻常寓意的前缀,仅仅在于它曾经诞生过一部伟大的法典,那便是汉莫拉比法典,这部人类历史上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的法典,所书写的不仅是存世千年,始终不曾动摇的铁律,更是整个人类的命运。”
“从选王制度,到骑士团的组建,再到守夜人军团的兴起……主宰第二个千年的一切大事记都能从中窥见蛛丝马迹。”老人的声音——不,不仅仅是声音,连带着那重新佝偻下去的身躯也随之颤抖起来,“但这并不是预言,而是早就被规划好的命运——无解的命运。”
“你是什么意思。”少年不禁眯起眼。
“你我,乃至整个秩序疆域的命运早在那一刻便业已注定。”伊格纳缇的声音隐含疯狂,青色的经络在青紫色的皮肤上显现,碧绿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中凸出,扭曲变形的形貌上甚至根本找不到几处生而为人的痕迹,“在法典的扉页上以鎏金的文字这样写道——第三个千年,世界失却了光。”
“听上去像骑士小说中的桥段。”艾米摇了摇头,并非他固执的不愿意接受现实,而是老人的这套说法中有太多难以解释的地方,而其中最令人生疑的,则是汉莫拉比的神圣法典,“第三个千年,世界失却了光——如果这是谎言的话,想必是我所听到过的最拙劣的谎言,汉莫拉比的神圣法典在俗世中流传广泛,但我却从未见到任何一个版本的扉页上撰写过此类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