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便目不转睛紧盯榻上之躯,许久,成若敖仍无动静,只时不时从鼻中重重呼出一口气,成去非仍在断续跟他说着话,大将军渐渐等得不耐烦,忽听一阵声响,只见成若敖不知何时已涨紫了脸,喉间不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来。
“请大将军回避,家公被痰堵住了!”成去非一脸急色,匆匆错身而出,唤来两个婢女。大将军只得立在屏风外,里面一阵忙碌,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传来,慢慢又没了动静。
“太傅,太傅这到底是怎么了?”宋胜看在眼中,不禁喃喃自语,心底一阵叹息,嘉平年间镇守西北数十年的成若敖如今英雄迟暮,同样教人伤感。
“家公病得突然,去年刚出了伏天,手抖目眩,并未留意,后来竟中风失语,请了无数大夫,不见好转,却越发重了。”成去非声音黯淡,袖口不知何时已挽起,胸前已沾了大片污迹,令人不愉快的味道渐渐弥漫开来。
大将军已看出眉目,心下算着成若敖不见得能熬过这个冬天,想到这,不免有丝兴奋,将死之人,还能掀得起什么风浪呢?再看成家三子,全都窝在这四角天空下的乌衣巷……面上便浮起几许沉痛:
“今上年轻,行事又荒唐轻浮,本还指望着太傅与我同心辅佐,如今却是这般光景,教人痛心!伯渊莫要担心,回头禀明今上,再赐良医好药,定能治好太傅!”
说罢顺势望向宋胜:“宋大人,那咱们就……不打扰太傅了?”宋胜连连应声,同成去非让了礼,往外走去。
成去非一路相送,到了门口,顾曙见一众人出来,打了个手势,小厮们便抬着药材补品上了台阶,直到大将军看清一切,顾曙这才恍然大悟般过来行礼:“大将军!曙不知大将军也在此,失礼了!”
说着命人退了回来,立在原地不动。大将军扫视一圈,问道:“这是?”顾曙身量高挑,特意站在阶下仰望:“太傅病重,家公命曙来送些药材补品,但尽微薄之力。”
大将军未置可否,只微微颔首,又侧身拍了拍成去非肩膀,并未再说什么,带着一干人纵马去了。
“阿灰,进来饮一盏茶再走。”成去非望了望顾曙,阶下人一身青衣,风采简贵,建康皆言阿灰类静斋,不是没有道理。可虞静斋内里岂是仪容般的红尘外人,只有他深谙其性情根底。或许,阿灰亦是如此?
“我就不进去了,想必太傅多有不便会客,请大公子代家公向太傅问安。家公心意既已带到,也望大公子放宽心。”顾曙正欲行礼而去,成去非却道:
“对了,你前一阵提及的前朝孤本,我有缘寻到,进来拿吧。”
说罢折身先行进去了,顾曙看着那袭身影,若有所思,乌衣巷大公子,果真非常人能比,他不信成去非不知道前廷近日来所发生的种种,却依然有闲情落在笔墨书籍上头?
遂提步跟上,成府他还算熟悉,脑中不由联想太傅康健时情形,心下亦生感慨,正想着,无意瞧见不远处抄手游廊下走来一人,待近些距离,方看清是一十五六岁的姑娘,因垂面低首的缘故,不太能看清模样。
只觉异常白净,弱不胜衣。
眼见三人就要碰上,顾曙便往侧边靠了靠,抬眸间她已福身行礼,随即微微昂首看着成去非:
“东西送您书房了,那本《老子》的注释也一并归还了。”
眼前人眉眼仿佛盛满一泓秋水,倒让人心生目成心许的错觉,看得顾曙心底一阵悸动,很快意识到自己失礼,唯恐唐突对方,便不再随意打量。
成去非十分淡漠,看见她来的方向,便猜出她应是去了书房,只微微颔首示意,正想错身而行,似乎想起什么,便对琬宁说:
“这位便是注释《老子》的顾家公子。”
琬宁一听心底难免有些好奇,却不好相视,低首见礼时,瞧见他一角衣衫,猜测也是年轻公子,只听到一句:“姑娘不必多礼”,那声音格外好听,犹如山泉自空谷淙淙而出,让人喜欢。
待两人继续前行,琬宁才悄悄侧身相看,虽只是个背影,那位顾家公子却有着说不出的蕴藉脱俗,真是玉树般的人物,再想那本《老子》,琬宁心底满是敬重,想着倘能同那公子说一说书中之惑也是好的,又转念一想,这等佳公子,想必也不是随便同人结交的,如此胡乱想东想西,亦觉自己无聊无趣,便匆匆回了木叶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