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的位置, 如今空出两个来了。
徒剩韦公一人,不过, 自大将军事了, 韦公只谈鬼神,遍访名山, 一心寻得道高士,习辟谷神仙不死之术,彻底不再过问朝政, 只等羽化登仙。
太尉故去,最要紧的不是三公之位的空缺,而是录尚书事大权由谁来接手,这一权柄交接, 引得朝野上下十分在意。论资排辈,中书令张蕴乃先帝托孤重臣, 虞仲则则贵为大司马, 是最有资格录尚书事的人选。
这一日朝会过后,英奴独留成去非细询西北粮饷诸事,君臣二人自钟山一事后,自多了几分心照不宣的默契, 此刻朝臣散尽,东堂里只两人对话。
“朕甚是挂心西北,时节近冬, 想必那边霜风凄紧, 将士们少不得踏冰饮雪, 自你上奏欠饷一事后,朕夙夜难寐,想我大好河山,正是那千千万万将士马革裹尸,埋骨他乡所换,如今,竟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朕实在是既惊且怒,心凉得很。”英奴面上不无感伤,这最后一句说完,想那边塞之苦,纵然未曾亲身经历,可也觉一股寒流自脑门而下,流过四肢百骸,直沁得心尖冰冷。
大将军既伏诛,他没必要再做那荒唐无聊假象,此刻,对着成去非,皆言真心,倒也不是有意装那贤君,只是西北一事奏上来时,他是真的痛心,可更痛心,更让人心凉的还是那空架子一样的国库。
成去非闻言顿首低语道:“臣惭愧。”
英奴无奈一笑,双手剪于背后,踱着碎步来回走动:“想必你也清楚,这一次纵然解得了一时之困,可终究不是长法,朕只问你,你可有良策?”
天子眼神闪烁,固有试探之心,却不乏坦荡纳谏之意。成去非当年的策论,被宫里的老师拿来读给诸位皇子听,自然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皆难以置信的是,如此一篇锋芒毕露的策论,指陈江左积弊,正出自于豪门世家子弟之手,大有自掘坟墓之感。彼时英奴尚且年少,本混沌于世,自得其乐,忽听其言,洋洋满耳,若将可遇,求之,荡荡如系风捕影,终不可得。而今,当日那沉郁顿挫的少年人,早换作一副历尽宦海沉浮的深沉模样,英奴打量着他,心底是难言的复杂情绪。
“阿胶之径寸,不能止黄河之浊,今上问臣有无良策,臣不敢妄言。”成去非略略抬首,迎上英奴那定定投来的目光,复又垂眸。
“尚书令难道忘了年少之志?”英奴有意逼问,语调却轻飘无状,“朕为何独留尚书令?纵然有钟山事功,可尚书令却仍不能查朕心意,朕说过,你是国士无双,朕虽不敏,无法像祖皇帝、宗皇帝那般天纵英武,可自问亦不是无道昏君,不识不辨良臣能将,眼下外有异族侵扰,内则缺钱少粮,百姓动辄无立足之地,尚书令自有激浊扬清之志,在君父面前,也要遮掩么?”
一席话不疾不徐,春风风人,夏雨雨人,今上不觉间自有人君气度,亦察驭人之道,成去非照旧道:“今上这番话折煞臣,臣怎敢欺瞒君父,君父一片赤诚,更衬得臣好似宵小之徒,实在羞愧。”
他顿了顿才继续:“请今上稍安勿躁,臣愿为君父分忧,当今积弊,恐不是寻常良策能除,臣于闲时作《时议书》,待归纳清楚,自当呈奏。”
等的便是他这话了,英奴心底掠过一丝由衷的欣慰,这才明白他方才为何不肯轻言,怕就是等那《时议书》著成,他果真如自己所料,胸臆间早有筹谋,英奴便不再多言,只道:“朕会等尚书令。”
这件事到此打住,英奴重新坐定,揉了揉眉心,眉眼间似染愁态:“朕心头还挂有另一事,太傅、太尉如今都随先帝而去,每每忆及两人音容笑貌,恍若昨日,颇让朕感伤,韦公又闭门不出炼丹修仙,朕怜其年迈,由着他去吧,三公之位虚悬,你以为朝中谁人可堪此殊荣?”
其实自成若敖去世,太傅之位便一直空着,这其中自有紧随而至钟山事变的缘由,但而后朝中有人提及,皆被今上委婉挡回,云未见能比太傅之德的人,话已至此,谁也不好意思提名推荐,就此搁置。
成去非看出天子无意再设三公,此时不过虚探话风,略一思忖,方道:“这件事,今上无须强求,倘无合适人选,三公之位空着也是正常,既有旧例,便可照行。”
这倒是出乎英奴的意料了,三公身份尊贵,历来是江左门阀中颇负声望者担任,自宗皇帝朝未曾断过,这是朝廷的门面,自然需要好好装点。成去非竟轻描淡写一笔带过,毫不在意,英奴脑中转了几转,摇首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