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极重,顾子昭几欲朝后跌去,却仍撑着站稳了,冷睨阿灰一眼,很快把目光投向随之而来的成去非身上。
琬宁了无生机地躺在那,一动也不动,成去非俯下身子把她扶于怀间细看,早有九盏伶俐地为其挑灯立在一侧待命,成去非眉心直跳,借着灯光才瞧见一线血痕自她嘴角蜿蜒而下,已淌到脖间,触目惊心。
他强压心头怒火,只冷冷吩咐去之去请大夫,随即拦腰抱起了琬宁,一双寒潭星目中潜着隐隐的杀意,却是看向顾曙:“顾大人抱恙不在场,你是顾家长子,该如何做,不用我教你。”
顾曙业已看得怒火乱窜,却也只能忍而不发,躬身致歉:“大公子……”话说间深深看了琬宁一眼,亲自把成去非一行人送至门口,车马已备好,这边九盏早遣人安顿了烟雨,又飞快告诉了四儿,让她赶紧回府,小心了这条小命,四儿吓得魂飞魄散,不知发生何事,忙从偏门往成府跑了回去。
等成去非入府,医官已急忙赶到,去之避嫌,只立在木叶阁外头等候消息。
“大公子,”医官轻轻了撬开琬宁的嘴,认真查看着,“姑娘虽咬破了舌头,所幸只伤表皮,用些药,很快就能痊愈,大公子毋要太担心了。”
成去非手心俱是冷汗,面上仍铁青紧绷,医官暗中见他神色甚是淡漠,不好再多言,起身见了礼,窸窸窣窣收拾药箱要告辞。
“去之,你送大夫。”成去非面无表情嘱咐道,外头去之忙应了声,引医官往外头走,一路上少不得打听情况,听闻琬宁无大碍,遂也稍稍放下心来,再想顾子昭今晚所为,简直万死不能赎其罪!这般恨恨想着,眼底已浸了寒冰般冷透。
床榻上的人呼吸渐渐平稳,嘴角的血渍也已被擦拭干净,成去非默默看她半日,才折身出来,平静道:
“让四儿到我书房来。”
四儿仍蒙在鼓中,不知发生何事,却听闻琬宁忽咬舌自尽,吓得几欲晕厥,此刻被成去非传唤,竟是抱着必死之心忐忑去了。
到了橘园,不等成去非发话,她早腿软扑通一跪,匍匐于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打着冷战。
“说,贺姑娘为何会出现在顾府?”成去非端坐其上,声音里毫无起伏。
四儿知道大公子问话,唯一要做的便是如实回禀,许还能得他宽宥一二,毕竟人心似铁非似铁,倘是有半点隐瞒,那定是家法如炉真如炉了,遂战战兢兢道:
“您同小公子赴宴后,贺姑娘忽命奴婢带她去顾府,奴婢自然不敢,可贺姑娘一说有要事,二言,二言,”四儿想到琬宁那句话,辗转了片刻,方艰难继续,“二言,想您都想的快要死了,我不带她去,她就要自己去,这是姑娘的原话,奴婢不敢有半点遮掩,大公子可等姑娘醒来相问,奴婢无法,只能带姑娘去,福伯遣了两人一路相送,直到进了顾府,奴婢寻着九盏,九盏便带姑娘走了,剩下的,奴婢就,就一概不知了……”
一番交待还算清晰,成去非清楚四儿断不敢扯谎,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其他来,便道:“你给我到院子里跪着,只要跪不死,就一直跪。”
四儿忍着泪,不敢流露半分异样,忙敛衣起身,大气也不出地默默退了出去。
刚出橘园,迎上成去之正往这边来,垂首见了礼,偷偷抹泪折身去领罚了,去之本想拦下一问,转念作罢,提步进了书房,见兄长阖目而坐,并不知成去非此刻脑中尽在想“她想您想的都快要死了”这句,正觉纠缠不清颇为烦闷。
“兄长,”去之清清嗓音,以示自己来了,却见成去非仍闭目不语,便垂立一旁耐心等候。
良久,才听成去非开口道:“今晚夜宴,你都看清了?”
“看清了,今日赴宴,弟才明白父亲早年教诲不虚,父亲曾云,子弟可为名儒,可为名臣,却不可有纨绔气,有名士气。”去之分毫不曾迟疑,应对如流。
成去非徐徐睁眼,望着他:“你怎么想的?”
“名儒有学问做依托,名臣则有功德为基业,而浮华名士,世家纨绔,皆自以为才,虚矫狂诞,尸位素餐,可谓自戕自贼,迟早要将先人余荫,自己根基斫削尽矣,此类人物,实不足挂齿。”去之自有三尺喙,平日里不肯外露,兄长面前,却不需做无口匏。
成去非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看着外头泼墨般的夜色,神情肃整:“去之,你可以出仕了。”
去之心底一动,遂问:“兄长替弟拟定好起家官了么?”
“你二哥离京远赴边塞,报国杀敌,可我家便是宫禁无人,故你的起家官,只能是职掌宿卫的清望机要之官,能明白兄长的意思么?”成去非回首凝目,去之再拜:
“弟定不负兄长所期。”
成去非颔首,顿了顿,方道:“你先回吧,我需去探望贺姑娘。”
去之闻言自然想起今晚之事,两个太阳穴突突跳个不住,他微微揉了下额畔,酝酿好半日才冷静道:“顾未明折辱兄长至此,唯有一死,兄长应杀了此人,收以儆效尤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