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五年春夏两季, 台阁的诸事并未因尚书令出征并州而就此耽搁不前。相反,在大尚书的主持下,考课法终得以通过几位录尚书事重臣的允可, 行文成例, 下达至各大州郡。而尚书仆射顾曙在暂时总理台阁事物的几月间,本季度的土断之事, 也逐渐收尾, 并已赶在尚书令回来的前夕,例行把簿册整理完全,以备尚书令询问。
在庆功宴上只同尚书令点水寒暄的大尚书, 此刻撑伞趁着天青色烟雨踩着木屐而来,在得知他的挚友从归家的当夜起便未出木叶阁时,忍不住莞尔, 闲问婢子两句后, 又等了约莫一刻钟, 才见成去非衣冠齐楚地进来。
“绸缪之好,嬿婉之欢,如今也能绊得住成伯渊?”虞归尘罕有地同他说起此类玩笑,成去非并不着意, 只道:“佳人难得,无以为报,我欠的一笔情债罢了。”
他二人以此起头, 倒是头一回, 待婢子奉茶, 二人临窗对坐,话风便仍如寻常。
“我准备再去会稽一趟,不过两三日的事,至于台阁中,你和阿灰既主持得平稳,那些东西我回来再看不迟。”成去非随手把窗子撑开,清凉的微风夹杂着将衰未衰的草木气息一并而入,“有一事,我不知你是否熟悉内情,并州那边的粮草,直到我行至扬州时,才有了几分眉目,却损失颇多,路上有损耗,虽是常事,可粮草到了并州只余十之有一。”
虞归尘垂眸思想片刻,忆及他走前交待的那几句话,遂道:“你要查此事么?”成去非伸手探到窗前,斜雨洒进掌心,点静为灵,“倘此意来自东堂,抑或者来自于个别人,廷尉又能查出些什么?即便我递了折子,至多不过杀个押粮官了事,”他眼中忽就多出些意味不明的神色,“中枢连下的三道敕书,彼此心知肚明,我又何必弄得毁冠裂裳?”
如此言语,不是尚书令之风,虞归尘只能撇下此节不提,也不问他到底有何主张,只是又将最终尘埃落定的考课法说给他听,此事辗转数次,台阁修改多回,方有了结论。
“这一回虽把中央官、各州郡县长官、内外长官之属吏、散官、武官等一并纳入了考课范畴,但实际操控上,怕仍只能偏重地方官考核。”虞归尘同他一样,记性十分好,手中虽无提辞,却皆印在脑中。
国朝考课向来重外不重内,这个是惯例,不足为奇,成去非皱眉:“对乡官的考课呢?乡官同百姓方是接触最为繁多者。”
“这一项,几位大人有异议,大都是嫌太过繁复,难能统一量化,到底还是给否决了。”虞归尘解释道,“至于你之前所提的无论世家寒素,皆应德行和政绩并重,大人们以为此举不妥,不该混为一谈,世家仍以德行门第为主,而寒门庶族也还以才干治绩为主。”
兜兜转转,依旧落空,宗皇帝年间的考课法议而不行,此时不过重蹈覆辙罢了,成去非点了点头并未发论,虞归尘与他如此细说下来,也耗去近一个时辰,成去非于一旁蹙眉聆听,再也不曾打岔插问,大致了然后,才道:
“尚书考功曹的人选定了没?”
“已定下了。”
“是你擢选,还是经由大司徒?”成去非略略一笑,虞归尘回的巧妙:“一切皆按章程。”
星霜屡移,当初的少年人,彼此间成长难数沉浮,成去非“嗯”了一声,以示知情,两人之间的心术较量点到为止,成去非转而说起并州这几月战况,中途婢子把饭食送了过来,虞归尘方欲询问,却听成去非问那婢子:
“你去木叶阁看看姑娘可曾起身,倘是起了,让姑娘赶紧用饭。”
婢子一面摆放碗筷,一面回话:“是,方才奴婢路遇四儿,她正要去杳娘那里,听闻姑娘似是忽起了热,不太好。”
成去非颇觉奇怪,数个时辰前,她并无异样处,遂道:“既是不好,让杳娘去请大夫来看一看。”
待婢子退下,虞归尘笑言:“你去看看她吧。”成去非举箸边吃边道:“她身子一向不甚好,事后再去看不迟。”
虞归尘便说起另一事:“东堂关于如何定你的封赏,经数次廷议,也未有最终意见,有提议加封大司马,开府仪同三司的,也有说你应遥领徐州刺史的,自然,台阁几位尚书郎,皆希望你能录尚书事。”
成去非饮了口酪,不紧不慢道:“我倘是三样皆欲得,你说,东堂之上该是何等光景?”
他顺手拿起托盘中手巾,拭了拭嘴角,只漠漠注视着前方:“你可知我在并州最后那段时日,所靠者是何人?”
虞归尘听他再次提及粮草之事,静静听他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