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这边, 周大莲生前最后的记忆是一张狰狞可怕的巨口, 喷着腥臭的气息咬向自己, 她直接吓死了。人一死,魂魄离体,这才看到朱见济肩头蹲着一只妖气冲天龇牙咧嘴的狐狸精, 她吓得身子一抖,想要躲开些。
刚这么一想,就飘出了康宁宫。
变成鬼之后飘在空中, 看一切事物的角度都不同了。
她忽然看不见地面,也看不见房屋了, 只能看到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子,还有影子下面实实在在的人。远处有一团金光有些耀眼,周大莲跑过去一看, 是一个陌生的英俊男子。
哇, 真的好俊!
还没等她开口说话, 于谦转身就消失了。
于太傅表示君臣有别,我不能和先帝的遗孀说话。其实也是嫌麻烦,他在旁边冷眼旁观这么长时间,早就知道这个女人胡搅蛮缠混不讲理,当然要赶紧跑。
没到生死簿上注定的命终时,黑白无常不来迎接, 哪怕是死了也只会变成孤魂野鬼。
周大莲就在宫中飘荡, 忽然看到万贵妃恬不知耻的号称当年和自己是好友, 看她肆意干政,自己这个太后人走茶凉,亲弟弟都被查办法办,把她心疼的不得了。
等到丧礼正式开始,皇帝在麻布丧服里裹着皮裘,还冻的只蹦,万贵妃在宫里靠着火炉睡觉,简直要把她气死。
幸好,万贞儿睡了一天,看到皇上走回来的时候又冻的腿都赢了,她忽然灵机一动。
第二天,皇帝身边左右各摆了一个炭火盆,两个炭盆把他夹在中间烤着,别提多暖和了。
而他面前放了一座金元宝山,纸叠的金元宝搁在筐子里,朱见深隔一会就抓两个丢到火盆里,以此假装自己不是在取暖,而是在烧纸。
朱见济在一旁的法坛上打醮,年轻的小天师当上天师之后的第一件事儿,就是给太后做法事,可以,双方的身份都够了。
白云观派来一众道人做伴奏,道乐的曲牌很多,有一些也很好听。
胡十三娘没陪在他身边,那日吓死了太后,她被小可爱训了几句,一怒之下回娘家了。
打醮的时候念了许多经咒,周大莲在旁边不敢骂街,只是嘀嘀咕咕的跟他说话:“见济啊,我当年是对你不好,我知道错了,你让我活过来呗。你这么有神通,求求你啦,只要能让我活过来,你想要什么都行。”
朱见济听见了,假装没听见。她要是活过来,胡姐姐就危险了。
他加紧念咒,送她去超生:“茫茫酆都中重重金刚山
灵宝无量光洞照炎池烦
九幽诸罪魂身随香云幡
定慧青莲花上生神永安”
正在法坛上念咒时,贺明觉急匆匆的飘了过来:“胡叠云说她吓死人了?这都是什么破事儿?哦!别走!”他一抖锁链,把周大莲的游魂套住。
朱见济这才松了口气:“多谢舅兄。”
贺明觉摆摆手:“甭客气。”他急匆匆的飘来,又风风火火的拎着周大莲走了,铁锁套在她的脖子上,像放风筝一样牵着她。
眨眼间到了地府,他去做了入籍手续:“上方的一个太后死了,麻利的给她入籍。”
周大莲嗷嗷大哭:“你放哀家回去!放我回去!我不要死!救命啊啊啊啊!”
判官翻了翻生死簿:“贺都尉,还没到日子呢,死于非命的人不能去投胎。”
周大莲抓着脖子上的铁链,挣扎道:“哀家不要死!哀家还要当太后!既然没到日子我怎么会死!我才过了两年好日子啊!你们不能这样,我是被妖精吓死的,地府不管抓妖精吗!”
“她不用投胎,跟着朱祁镇一起住。”贺明觉心说我那个便宜妹妹胡闹,把一个好好的活人给吓死了,我要是不把她安顿好,将来被城隍报上去,得牵连到我!
“贺兄既然这么说,那我也没啥可说的,他们老朱家的事儿。”判官点手叫来两个鬼吏:“带她去见明钦宗。”
两名鬼吏答应了一声,左右挟了周大莲,抓着她就走。
周大莲挣扎着尖叫道:“放开我!住手!别碰哀家!”
鬼吏才不搭理她,自从当差以来,有哪个鬼是老老实实跟着走的?一个都没有。
周大莲被拖走:“你们两个丑鬼!放开哀家!哀家可是太后!”
鬼吏森森一笑:“小娘们,老实点。在俺们这儿皇帝多得是,太后比皇帝还不稀罕。”
陆判官好奇的问:“贺兄,听说嫂夫人去庄国旅行,不知路上有何见闻,庄国的风土人情如何?”
贺明觉兴致勃勃的讲起买书的梦貘,做衣服的蜘蛛精,还有庄国不靠谱的太学考试,朋友的媳妇考试时太成熟而落选,被公主调去工作,朋友两口子都是学霸,听他们说话好累好累的。
陆判和其他几名鬼吏兴致勃勃的听着,这可真新鲜啊。
贺明觉说的也来劲,又说:“内子说庄国的美食与众不同,不仅种类繁多变化莫测,又,嗯怎么说嗯,又做的很好看。有一只大章鱼精开了鱼丸店,它剁下来一根触手,有水缸这么粗,十几米长,足够卖好多天的。鱼丸特别弹润,还有鱼豆腐,非常鲜美好吃、”
众人越聚越多,都听的口水哒哒。
正在这时候,上面送下来一纸诏令:“广西城隍意欲反叛,蛊惑人心,派人前往捉拿。”
贺明觉拍案而起,激动的脸都红了,瞪大眼睛:“我去!我去捉拿他们!”
陆判:“这……”
贺明觉一手按在刀柄上,虎视群雄:“诸位,赏我个薄面,都别跟我抢。”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架势。
谁敢跟他抢,谁能制止一个工作狂在被迫放假时偷偷的跑回来加班?
他点齐麾下三千人马,领兵出征。贺都尉去放假了,他的兵卒们可没去放假。
地府,后陵镇,一溜朱府中总是老调重弹,熟悉的节奏一遍又一遍的响彻小巷。
啪啪啪啪啪。
“啊!啊!啊!啊!啊!”一个男声的惨叫。
周大莲一路上脚不沾地的被人拎过来,由远及近的听清楚这阵阵惨叫,听的腿软:“这是什么声音,里面在干什么!你们带哀家来的这是什么鬼地方!哀家可是太后!”
鬼吏笑嘻嘻:“难道我们会把你卖到窑子里?”
“嘻嘻嘻嘻你这个不正经的死鬼~你进去就知道了!”
“我不去我不去!”周大莲挣扎的像是一条没有被拍就直接切了花刀倒上料酒扔到油锅里的活鱼——噼里啪啦的。
俩鬼卒不由分说,把她拎到门口,一脚踹开门,使劲扔进去,然后很有礼貌的关上门,转身嘻嘻哈哈的走了。
周大莲在空中滑过一道弧线,砰然落地。
阴间的地面和人间的土地不是同一种质地,但是摔成滚地葫芦还是一样疼。
非常疼。
她跌坐在地上,惶恐不安的看着眼前的一幕,一个熟悉的胖子被挂在房梁上,已经被抽打的遍体鳞伤。
旁边的水桶里放着几根皮鞭子,地上还丢着一把刀。
一个面目凶狠狰狞的白胡子老头一手叉腰,一手拎着一条鲜血淋漓的皮鞭,居高临下的冷冷的盯着自己。
周大莲仰头看了一眼,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那挂在房梁上的胖子是自己的丈夫,大明朝的先帝啊:“皇上!皇上您怎么了!是谁敢打你?皇上,你怎么没上天啊?”不是说皇帝死了之后会升天吗?怎么他到了地府,被人这样的虐待?
这个年轻的太后吓得遍体生寒,瑟瑟发抖。
朱元璋正在气头上——说实话,自从这孙子死了之后,他一直在气头上。抬脚把这个蠢娘们踹翻在地:“你祖宗打的他!就凭你们这几块废物,还想上天?先想想怎么别下地狱吧!朱祁镇!!你他娘的哭什么!”
在这个年代并没有不打女人的思想。
遇到某人犯法,把他的妻女发卖了都是寻常事,朱元璋朱棣两人当皇帝时,宫里打死了多少宫女,也无人在意。即便是孙子媳妇,看不顺眼直接赐死也没什么。
朱祁镇嗷嗷哭:“让她滚出去!周大莲你滚出去!”
朕在这里挨打,被祖宗们打,还能忍,是朕咎由自取,不能让一个女人看到我挨打,那朕的颜面何存!
她又不像钱氏那么贤惠,钱氏能给我求情,他能干什么?哼!
朱棣就坐在旁边嗑瓜子,不知道为啥,朱见济这个孙子敬奉了两筐瓜子,他嗑的特别开心。“等一会,周氏,你死之前是个太后吧?”
周大莲点头如鸡啄米,本来是一搁屁墩坐在地上,她一翻身改为跪伏在地上:“是啊是啊。”
这倒是有种找回青春的感觉,年轻貌美时就这样,见了谁都得磕头行礼,地位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