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魏昂咬住下唇,打开了蛋糕的吸塑盒盖,在薄荧骤然亮起的双眼注视下,拿起塑料叉子戳下一块蛋糕,叉进了嘴里。
劣质奶油和香精的味道充斥在他的口腔里,但在他看来,这就是甜蜜的味道,从薄荧递出它的那一刹那,这块三角蛋糕就成了世上最美味的一块蛋糕。
看见他大口吃下蛋糕,薄荧笑了,从雪松树冠里漏出的光斑像是散落的金箔,点缀在她纯真的笑颜上。
李魏昂感觉脸部发烧,他强装镇定地几口吃完剩下的奶油蛋糕,一抹嘴,拿起一旁放在草地上的书包开始翻找。薄荧就在旁边抱着双腿,好奇地看着他。
李魏昂掏出的是一把□□,刀刃锋利、闪着寒光,薄荧只是从眼神里露出些许吃惊,身体依然是放松自然的,好像在她看来,一个初二的男生包里放一把□□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薄荧的反应鼓励了李魏昂,他看了她一眼,拇指按下弹簧按钮,随即指尖一转,银色的刀光紧跟着就在他的五指上飞舞起来。
薄荧睁大眼,露出惊讶崇拜的神色,李魏昂的胸口又暖又涨,他忽然收手,准确地握住了在他指尖旋转飞舞的刀把,接着,他昂起下巴,略露得意地看着薄荧,等着她的赞叹。
薄荧依旧看着他手握的□□,仿佛还没从他的表演里回过神来似的,过了片刻后,她才忽然抬起头来,期待地看着李魏昂:“你能教教我吗?”
李魏昂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他不在乎自己的手指因为玩刀而徒增的许多伤口,却不代表他不在乎薄荧也跟着他一起加入这危险的游戏。
然而看着薄荧期待的目光,李魏昂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因为他的同意,薄荧松了一口气,随即开心地笑了起来,比天边悬挂的春日更加灿烂夺目。
“等我学会了……”薄荧情怯地看着他的脸色,试探地慢慢说道:“你能和我说话吗?”
李魏昂忽然感到一阵慌乱,他不知如何反应,刚刚松懈下来的面容又紧在了一起。
许久都没有等到回答的薄荧脸上的笑容渐渐黯淡下去,她的嘴角仅仅下垂了一瞬,就又强行被拉扯了起来:
“那就一起堆雪人吧。”她笑着说:“等我学会了,你能和我一起堆一次雪人吗?”
李魏昂撇开头,犹豫着点了点头,在薄荧看来,他或许不太情愿,但是假如她能够看见他发烫的脸,就不会不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有多兴奋喜悦。
为了掩饰他快烧起来的脸颊,李魏昂背对薄荧起身,提起书包就要不告而别。
“下周末,我还在这里。”薄荧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从他身后传来,不必回头,李魏昂就能想象她湿润期盼的目光。
公园的广播里依然放着那首无论什么时候来都在单曲循环的民歌:
“恋着你跨越千山万里
唱着你此生诗心长系
你可知道在牵魂梦乡里
牵魂的就是你
静静的想啊
轻轻的唱啊
梅红芍药艳
兰幽菊花伤
多情应若你
杯底流暗香。”
李魏昂的心情和歌曲一样轻快,他头也不回地挥挥手,握紧了书包带连跑带走地离开了。
那时的他以为日子会始终如一的持续下去,他以为他和薄荧之间的秘密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继续下去,在他鼓起勇气开口之前,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荒废,初二过了还有初三,初中毕业了还有高中三年,在高中毕业之前,他一定能鼓足勇气,踏出那关键的一步。
那时的他无法想到,留给他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他为自己的懦弱找了无数的借口,在同龄人们聚在一起对薄荧冷嘲热讽的时候沉默以对,又在事情过去后故意挑衅、和那些对薄荧恶言相向、戏弄欺辱的人大打出手,他默默缀在薄荧回家的路上,两人一前一后,隔着长长的距离和纷乱的人群,心照不宣地品味这见不得光的甜蜜。
他肆意挥霍着他们最后的温情又残酷的时光,等着时光推他走出最关键的一步。
他最终还是迈出了那一步,不是前进,而是后退。
他转身抛下薄荧,将她留在了曲瑶梅等一众对她虎视眈眈的人里。
第二天,他听到了屈瑶梅溺死薄荧所养的小猫的消息。
那个周末,阳光灿烂,他却没有等到薄荧。
第二个周末,他也没有等到薄荧。
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周末——直到他转学的前一晚,他都没有等到薄荧。
他永远也无法忘记在北树镇和薄荧的最后一面。如血的夕阳下,他跟了湿淋淋的薄荧一路,一直期盼着她能回头看他一次,只要一次,他就能鼓足勇气上前。
可是她始终没有回头。
他的那一声哽在喉头回转了千万遍的“对不起”,在薄荧的身影消失在福利院铁门后,扎根生在了他的血肉里。
他没有忘记。
他怎么敢忘记。
让他成为警\\察的初衷,不是想要匡扶正义的正义感,而是想要赎罪的罪恶感。
“你觉得我还是从前那个薄荧吗?”她的笑颜又深又痛地刻在他的心里。
李魏昂多么希望她是。
他多么希望被他见死不救的她没有被残酷的过去打倒,因此堕入黑暗,他一步步追寻真相,不是为了将真正的凶手绳之于法,而是为了证明薄荧依旧是从前那个善良柔软的少女。他想要证明,那个曾有机会被他救赎的少女,没有因为他的懦弱而走上通往深渊的绝路。
“这封信,是你寄的。”李魏昂用陈述的口吻,从怀中摸出一个平淡无奇的白色信封,信里只有一张普通的A4纸,不普通的是上面唯一的一句话:“曲瑶梅是被人杀害。”
短短八个字,犹如香甜诱人的鱼饵,指引着他回溯过去,最终抵达真相的终点。
而薄荧在终点向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