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片龙鳞(十)
就在孔氏泪流不止想要说话之时, 外头的下人突然慌张地闯了进来:“老爷!老爷出事了!官爷上门了!”
冯老爷吓了一跳:“官、官爷?!”
孔氏内心咯噔一下,顿觉不祥, 言语间官差们已经闯入正堂, 为首的那位差爷身材魁梧声若洪钟,扫视了一圈后将目标定在孔氏身上:“你便是孔如燕?”
孔氏花名叫洛虹, 她跟卖油郎跑了后便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孔如燕, 户籍上也是这个名字。本朝对于户籍管制颇严, 决无冒名顶替的可能。
“你涉嫌谋杀, 请跟我们到衙门走一趟。”
孔如燕脸一白, “我没有!”
“不管你有没有, 到了衙门就知道了。”差爷一声令下, “将她给我绑了!”
“老爷!老爷!”孔如燕吓坏了, 迭声叫冯老爷,“妾身是冤枉的、妾身是冤枉的啊!老爷!”
冯老爷与她相识多年,她在他面前始终是温柔善良的, 倘若是装的, 那为何每一个认识她的人都说她好?惟独到了京城,遇见些人都说她不好,可她好不好, 他相信自己所看到跟感受到的。“这位差爷, 你说我夫人谋害他人性命?这定然是误会,我家夫人心善,常常布粥散银接济穷人,决无可能做出差爷所言之事。”
他十分肯定, 因为他做人光明磊落,便有底气,安慰孔如燕道:“夫人不必慌张,我们随夫人一同前去衙门,夫人没有做过的事,我相信大人定会秉公处理,回夫人一个清白!”
他是有底气了,孔如燕却慌了神,因为她手头的确攥着一条人命!她看着一脸担心的丈夫跟儿女们,内心深处逐渐生出绝望……她似乎看到她的幸福在一片一片崩塌,永不再回来。
差爷听了,古怪地看了冯老爷一眼,冯老爷没懂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拱手相问:“敢问官爷,我等可否同去?”
差爷点头:“自然,只是公堂之上不得喧哗。”
冯老爷连连道:“该是如此,该是如此。”
因冯老爷一家态度十分配合,且的确都是好人,官差们对他们态度也很温和,甚至没有怎么为难孔如燕。待到了衙门,刑狱大人已经着了蟒袍坐于正堂,两边是两排威风凛凛的官差,水火无情棍往地面一敲,声音听到人心底,正直之人只觉耳清目明,而如孔如燕这般心术不正的,却能被吓掉了魂。
冯老爷十分相信她,因着成婚这些年来,她始终对他和孩子关怀备至,对待下人也是宽厚有加,认识她的人谁不夸她一句好?无论她的过去是什么样子,他记得的,都是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她。
刑狱大人惊堂木一拍:“堂下可是孔氏如燕?”
孔如燕叩拜:“正是妾身。”
“今有人状告你谋害其主母孙氏,你可认罪?”
孔如燕心下一凉。
冯老爷并几个儿女都愣了,主母孙氏……那不是他的亡妻么?是他孩子的生母啊!可、可如燕怎么会谋害她?亡妻是难产而亡,当时在场的还有产婆与医女,事后也没人说有哪里不对,怎么会……“大人!大人这一定是误会!不可能……”
“肃静!”刑狱大人冷冷道,“公堂之上,本官话尚未问完,尔等不许多言!”
冯老爷顿时用期待又慌乱的目光看向孔如燕,她却没有看他,而是坚定地说:“妾身冤枉,妾身从未做过如此之事,还请大人还妾身一个公道!”
刑狱大人见她冥顽不灵,便道:“孔氏,你以为本宫命人绑了你来,是因为你有嫌疑?那本官不妨告诉你,被绑来的,都是罪证确凿的犯人!”
孔如燕瞬间脸色惨白!她嘴唇哆嗦着,大脑里只剩下一个想法:不能承认!不能承认!决不能承认!她好不容易才得到如今的生活!她不能承认!她决不能承认!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承认的!
“不!妾身没有!不是妾身做的!大人身为朝廷命官,难道破不了案子就要随意找人顶罪?!”
这位刑狱大人是出了名的公正不阿,皇帝的面子他都不买,是以当了几十年官,仍然是个小小刑狱。之前八皇子于闹市纵马伤了稚童,旁人不敢办,这位刑狱可是亲自带人去找的皇上,把八皇子结结实实给绑了,按照律例赏了八十鞭子,直到现在八皇子还趴在床上没起身呢!
“来人,传原告!”
冯老爷率先看见来人,他震惊地站起身:“桂香……你是桂香?!”
这是亡妻孙氏的陪嫁丫鬟,他决不会认错!
桂香一进来就跪在地上叩头:“见过大人。”
随后才看向冯老爷,她面容衰老憔悴,看不出丝毫年轻时的娇俏秀丽,嘴皮子上下一动,道:“老爷你好糊涂啊,叫这个女人骗了好些年!夫人她不是难产而亡,是这个女人害了她!”
孔如燕尖声道:“你住口!你这是在污蔑我!”
“老爷你就不奇怪吗?夫人的胎明明养得好好的,怎地到了生产的时候就出了事。”桂香凄惨一笑,“也怪奴婢贪心,做了那狼心狗肺恩将仇报之事,奴婢的相公跟儿子这些年都死了,奴婢想,兴许这就是报应吧。”
毕竟她也算是夫人死亡的帮凶。明明那个时候她可以说出来的,可是却被孔如燕一威胁就不敢说了,生怕老爷因此怪罪,毁了自己的婚事。便借着夫人故去的名头为自己赎了身,原以为能过上平凡人的生活,不曾想这些年没有一件事顺遂,就把自己蹉跎了这样。
刑狱大人又是一拍惊堂木,命人呈上证物。
孙氏亡故,是因为生产时吸入了能导致孕妇血崩的药粉,而她的身体与衣服都是干干净净没有问题的,唯一的问题就出在当时陪在产房的孔氏手上——她曾经拿过一方帕子为孙氏擦汗,那帕子上绣着孔氏的名字:如燕。
一见那方绢帕,孔如燕矢口否认:“这绝不是妾身的东西!妾身早已——”
她猛地捂住嘴,不等她说话,便有人替她说了:“早已将这帕子销毁,是么?”
原来是从隔间转入一名身着红衣的少女,她貌若天仙,眉眼含笑,“你嫉妒孙氏有这样美满的家庭,嫉妒她夫君体贴儿女乖巧,在你的人生中,从未遇到过冯老爷这样的男人,他善良又宽厚,这样美好的感情是你一辈子都不曾拥有的,于是你想要。可是孙氏不死,你要怎么得到呢?冯老爷可是个连通房都没有的男人。”
刑狱大人连忙下来要把自己的椅子让给玲珑,玲珑摆摆手表示不必,又继续道:“于是你便横了心,要孙氏的命。可怜孙氏临死前还将你当作好姐妹,你害她的时候,可曾想过,若非孙氏好心,你早已饿死街头?恩将仇报忘恩负义,你这样的人……”
“死一千次一百次都不为过!”刑狱大人厉声说。
他这一吼,声音浑厚沉重,重击在孔如燕心头,她原本跪在地上,此刻也承受不住,玲珑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戳中了她的心窝子,她忍不住咬着牙说:“你又知道什么!你又不是我!你——”
“别因为自己过得不好就去怨恨过得好的人啊。”玲珑真是搞不懂,为何许多人类都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你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啊,不幸福不是很正常的吗?”
说是爱慕贵人,其实是贪慕虚荣,她做花魁的时候也不乏真心爱慕她愿意为她赎身之人,可她心高气傲哪个都看不上,不愿意去过平凡普通的日子,用傲人的美貌与青春造就了悲哀的下半生。
她又不能吃苦,便跟了品行败坏的谢二狗。
她看不上谢二狗,就又跟村子里来的卖油郎私奔。
她嫉妒孙氏,便要抢孙氏的丈夫与孩子。
结果冯老爷一家人真的让她这个从来不懂得真心付出的人动心了,她真的去爱了、去呵护了,却忘了这是她偷来的,她小心翼翼维持着表面上的平稳,却忘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能瞒着五年十年,难道还能瞒一辈子吗?
“圣女所言极是,似这等狼心狗肺之人,根本不配活在世上!”
刑狱大人刚正不阿油盐不进,惟独对圣女很是钦佩,他对玲珑几乎是盲目信任,跟皇帝一样,都是某一方面来说特别天真的家伙。就好像孔氏认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刑狱大人却坚信人间应有正义与公道。
“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