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氏脸皮也很厚,一转眼又提起了母女亲情。
仿佛她和元月砂曾经所发生的种种矛盾已经是不存在了,如今留下来的,只有那浓浓的亲情。
元原朗叹息:“从前的事情,何必再提?最要紧的则是,这一家人到底还是要整整齐齐的。咱们好好的一家子人,可是不能够分开。我方才也说了,要一家人留在京城。咱们父母两个,就好好的照拂月砂。便是怜儿,也接来京城。这才叫,一家团聚呢。”
元原朗顺着这一番话儿,不但圆了婧氏方才无礼,还干脆将搬入县主府的这桩事情给定下来了。
这礼行不行,又有什么要紧?享受这富贵日子,才是最实惠的事情。
婧氏也不假哭了,也赶紧说道:“是了,这一家人哪里来的隔夜仇。”
婧氏就不相信,元月砂能做出将爹娘赶出去的事情。
堂堂县主,这脸还要不要了。
元月砂叹了口气:“原本家里添几个人,多添几双筷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月砂最近算过命,说我煞气重,命不好,专门克亲人。父亲母亲,女儿就不留你们了,就算心里面舍不得,可若将你们留下来,岂不是要害得你们没命,我可是不忍心。”
她这样子说着,唇角轻轻含笑,说得轻描淡写的。
这样子风轻云淡的模样,连做做样子都不肯。她分明是不乐意这一家子人留下来,却故意这样子说话儿。
别说婧氏,便是元原朗也是气得浑身发抖。
这个女儿,如今富贵了,连爹妈都不容住进这宅子里面。
这可真是岂有此理!
元原朗面红脖子粗,厉声道:“月砂,你在胡说什么?”
婧氏尖声说道:“忘恩负义,得了富贵,便连爹娘都不要的。也不瞧着,你是怎么养大的。可怜我养了这么多年,竟养成了这么个孽障!咱们元家本宗就在这儿,可是要让族中长辈评理!”
元原朗也是痛心疾首:“你到了京城,竟然养成了这么一副性子。瞧来便是本宗的长辈管不住你,让你这样子一个性儿,亦是越加无法无天。”
婧氏仇恨的盯住了元月砂,心中的恼意也是一股脑的涌上来了,是极为浓烈:“老爷,何必给这等逆女留脸面,不如告去官府,告到陛下跟前,告她忤逆。本朝以孝道治天下,她居然是这样子不孝,可是生生容不得这样子的孽障出身。若当着处置不了她,不如在她府邸前面,一头撞死好了。也好让别人瞧一瞧,如今这位昭华县主,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心性,又怎么对自己亲身的爹娘的。”
婧氏这样子狠戾言语,眼中分明也是恨意无限。
青眉听了,秀眉轻拢,只觉得有些个污耳朵。
到底是元家旁支,这夫妇二人和乡野村俗,又能有什么差别。
青眉又忍不住瞧着元月砂,昭华县主通身气派,便算是真正的宗室之女,也是未见当真及得上她。这使得青眉总是不免有些个难以置信。眼前女郎,当真是南府郡养出来的。
婧氏一番言语恼意无限,说得有些恨了,不觉掏出了手帕,轻轻的按住了胸口。
她不觉一阵子的喘气,脸颊也是红彤彤的了。
元月砂倒是气定神闲,甚至不觉轻轻的捧起了一杯茶,轻品茶水,润润嗓子。
“是呀,月砂养到现在,果真是好大的恩德。小时候亲娘的嫁妆,就落在了继母的手中,从此以后就与我没什么相干。大姐姐三妹妹有许多东西要学的,唯独月砂被母亲哄着,整日玩耍,又不节制饮食。母亲好端端的,让唐家一个外人住入我元家偏院。在我说喜欢唐家公子时候,你几番撺掇,只说大好婚事,不可辜负。一转头,却心心念念,只盼送大姐姐嫁入侯府。这些关爱珍惜,女儿都是记得。父亲的冷艳旁观,女儿也是心知肚明。饶是如此,这些都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大半年前,月砂落水,便被幽静小院,每日只有三餐,也没下人服侍,熬着等死。待我清醒过来,大姐姐与母亲密谋,一心一意,想要送我去疯人塔,如此也还霸占住我亲娘嫁妆。父亲心里面,也是默许此事。凡此种种,月砂当真是万分好奇,爹娘怎么还有这么厚脸皮,来到我这县主府,想要和我共叙天伦。”
元月砂嗓音清清脆脆的,言语之间却并没有什么怒意,却反而字字清晰。
婧氏和元原朗都听见了,都是不觉更怒,又隐隐有些避闪之态。
原本这些事情含含糊糊过去,也还罢了。他们也只当没有这回事儿,好似并没有发生过一样。甚至自己,也仿佛都忘记了。
然而如今,元月砂不但说了,还说得这么透,这样子的明白。
这可是惹得元原朗面颊微赤,心中发虚。他虽未曾和婧氏亲口商议,可是也决不能说不知晓这么些个事情。这不过是元原朗一向做法,将斗女人的事情让女人来沾染了。可旋即,元原朗也恼怒。
就算这一切都是真的,元月砂又凭什么就嚷嚷出来?这个女儿,可是个不孝女,对亲爹没有半分恭顺,这样子的事情居然也嚷嚷,也当真一点儿脸面都是未见给自己留。
耳边却也是听着元月砂轻轻柔柔的说道:“这叫你们一声爹娘,自然要留几分薄面,总不见得非得将脸扯下来,踩到脚底下。怎么爹娘就是给脸不要脸,非逼得月砂将这么些个绝情的话儿说出口,闹得自个儿,颜面全无。爹娘既然觉得传出去会有损月砂的名声,却也是无妨将这些话儿,到处说一说。让月砂也为你们招摇,瞧瞧孰是孰非,谁对谁错。”
那语调却是软绵绵的,没见生气,心平气和,竟有几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味道。
然而元月砂越是不生气,却也是惹得别人越加生气。
元原朗也是按捺不住,厉声呵斥:“你,你这个逆女,你还不给我住口。这些个话儿,你说得出嘴,我也怕污了耳朵,一点儿都不想听。”
婧氏更尖声道:“这些都是你这个不孝女恣意编排的言语,打量着不孝顺父母,却故意撒谎,说出了这样子的话。你以为闹出去,又有谁会相信。”
婧氏这心里面,也自是有些属于自个儿的盘算。
这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元月砂是县主,名声对于元月砂是更为要紧。
真闹起来,还是元月砂吃亏。
到时候,满京城都是元月砂的臭名,看元月砂如何自处。
正在此刻,一道少年嗓音,带着几分沉稳与见怪,不觉沉沉的响起:“好了,都不要再吵闹了。”
说话的,当然是元君白。
少年俊秀容貌之声,不觉带着几分不耐之色。
婧氏一时也顿了顿。
元君白瞧着父母,沉声说道:“爹、娘,方才你们还说,说什么要帮二姐姐。如今你们说出这样子的话,这又算得了什么帮?大家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儿,为什么不能好生商量,却偏偏说了这么些个绝情的言语。难道当真也是要将一家人的情分,都消耗殆尽?”
婧氏见儿子居然这样子说,一时不觉委屈。
元原朗扯了她一下,婧氏也是不好再说其他什么了。
“这一家子的人,要劲儿往一处使,心往一处向,才能在京城站稳脚跟,不至于让人瞧轻了。可是这一家人,若是自己内斗,也是不齐心,那样子一来,也是平白让人瞧笑话。”
说到了这儿,元君白轻轻的抬起了头,盯住了元月砂:“二姐,家里面的事情,我也是略略知晓了一些。也知道,因为那些个嫁妆,家里人生了一些冲突,甚至于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可若说母亲从小就算计你,一点儿母女情分都没有,那也是冤枉她了。过去之事,毕竟是过去了,从今往后,还是亲亲热热的做一家人。”
婧氏觉得十分委屈,元月砂不过是个商女生的孽种,只不够运气好些,才做了这个县主。
说到人品才能,自己儿子才是人中龙凤。可是比起元月砂,却总少了些个运气和福气。
如今明明是元月砂自己不孝顺,故意拿以前的事情说事儿,偏偏自己儿子也是个傻的,当真以为元月砂受了什么委屈。
还要这样子婉转劝说,婧氏这心里面还真是不舒坦。
凭什么要自己儿子放软了身段儿?
真闹起来,还不是撕破了元月砂这假县主的画皮!
还真当自己是什么货真价实的金枝玉叶不成?
只不过婧氏想了想,还是为了自个人儿子咽下了这口气。
婧氏也是不觉盘算着,先住进了这宅子里面,再慢慢教训元月砂。
使些个手段,总是能将元月砂拢入了自己手里面。
眼见亲娘也服软了,元君白也略松了口气。
这亲爹娘就是糊涂,见识也短。这怕固然也该是元月砂怕,毕竟这孝道,是最要紧的。可是一时将话说僵了,真斗个两败俱伤,元月砂固然名声坏了,他们又能有什么好处?
这做人最要紧的不是计较一时之气,而是要会盘算,获取最大的利益。
元君白接着又对元月砂说教:“二姐,你也总有些不是了。其实眼前咱们家里的人,最要紧的是如何在京中立足,相互帮衬。何苦说些个话儿,跟父母一番计较?这一笔原本也是写不出两个元字,相互帮衬,才能相互得益。二姐是个聪明的人,应该是懂的。”
他心忖元月砂必定也是怕了,刚才险些真将话儿给说僵了。
元月砂必定也是怕,怕名声都给弄坏。
可见元月砂虽然是个县主,也不知晓轻重,到底也得有个读过书,懂事情的男人提点,才能有主心骨。
自己这样子一说,正好也是给元月砂一个台阶下,想来元月砂也是会心里暗暗感激,更是会顺着这个台阶下来。
果然元月砂言语显得也是很温和:“四弟果真是个读书人,懂的事情也多,说话儿不知道怎么,也是显得格外的好听,让人听着很舒服。”
元君白温和笑笑:“以前我在外求学,没什么机会见到二姐姐,如今有机会了,能多见见二姐姐,也是很好。”
实则无论是一个娘生的大姐姐,还是不同的娘生的二姐姐,对于元君白而言,也是没什么差别。
元明华都是被关到了疯人塔里面了,元君白的心里面却无丝毫感触。
元月砂那双漆黑的眸子望着了元君白,漆黑之中,却有那么一股子异样的韵味,惹得元君白的心里面,竟不觉扑扑一跳。
元月砂嗓音里面也是添了一股子淡淡的兴致:“是了,我倒是忘记了,四弟今年来京城,是为了考科举。”
元君白和声说道:“上一年我身子染病,错过了会试之期。幸好,今年陛下添了恩泽,开了恩科。”
他心忖,如今元月砂倒是关心自己的前程。
他是知道的,没有父兄支持的这个所谓县主,就好似浮萍,没有依靠。
元月砂应该也明白,更知晓她帮衬的人应当是谁。
元君白心念转动,瞧来这个二姐姐,也不是当真愚不可及。
如此一来,他有些打算,其实可以商议一下。
比如让元月砂贴上一笔财帛,让自个儿上下运作,用以花销。
这科举虽然不能舞弊,但是养名望是很重要的,而这些也是需要钱。
元君白可以肯定元月砂有些脂粉钱,而且拿出来给自己运转前程,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元月砂似越发的和气了:“是了,我瞧四弟弟一表人才,一准儿都能考得上。”
元君白垂下头,流转了几分羞涩之意:“二姐言重了。”
元月砂微笑:“我说你考得上,必定也是能考得上。”
就连婧氏,脸色也和缓了几分,觉得元月砂总算是会说话儿。
自己儿子一表人才,自然会是炙手可热的人选。
元君白觉得,元月砂和母亲口里说的不一样,也和京城元家长辈口中的不一样。
这脾气虽然有乖戾之处,只要好生哄一哄,倒也十分好拿捏。
也是,想来京城元家上下,那也是瞧不上她,也没给元月砂什么好脸色。
而自己到底是亲弟弟,只要稍微和缓言辞,又为元月砂解围,元月砂必定是会感激涕零,受宠若惊。
元君白的心里面,却也是忍不住想得更多了一点。
听说元月砂认识豫王殿下,也不知道能不能引荐一二。
不过以元月砂区区南府郡旁支出身,大约这些也不过是流言蜚语,做不得真。可元月砂救过宣王嫡长孙应当是不假,只要讨个人情,也能从宣王被举荐到豫王跟前。
豫王殿下权倾天下,能得他瞧一眼,以后也还不知晓有怎么样子的富贵。
元月砂唇角,却也是泛起了甜蜜的笑容,显得温柔而恬静。
她说话的腔调,更是天真无邪:“这考科举啊,青眉,我不大懂的,这考中了进士,是不是能做官儿了,便有了前程了。”
青眉轻轻一福,方才说道:“是了,只要做了进士,就能做官儿。外放出去,八品九品,也是一方父母官。要是运气好些,到了大些郡县做推官什么的,那也是从六品。”
元君白心忖,这女官说的也是没有错。
可是这可并不是元君白想要的。
他绝不甘心被选官到了荒僻之地,从芝麻绿豆官做起。最好是,入了翰林院,养几年清贵的名声,以后一出来官职也不会低。再不然,就是送他去富庶之处任职。
然而这些好去处,都是需要关系,得靠一番手段。
元月砂笑了笑,仿若好奇:“对了青眉,我今日才来这县主府,虽知晓你是宫里来的,却不知道你是什么品阶。”
青眉心忖元月砂明明是知晓的,不过却绝不会扫了元月砂兴致,她柔柔一福,轻轻说道:“奴婢是宫中从五品的品阶,如今来服侍县主,未曾降下,仍然是打宫里面领俸禄。”
元月砂微笑不变,瞧着元君白:“唉,四弟就可怜了,出身寒微,真是命苦了些。明明是一表人才,本不担心你中不中进士。可是你纵然是中了进士,熬了十年二十年,也不知道能不能有青眉的品阶。”
一句话却也是打碎了元君白所有瑰丽的梦想,弄坏了元君白的骄傲,让元君白从头凉到脚。
那原本一缕自得的笑容,更是僵在了元君白的脸上。
他感觉好似一盆凉水,从头浇到了脚。
元月砂的笑容仍然是那样子的甜蜜,可是那般甜蜜之间,却也是不觉蕴含了一股子浓浓的恶意。
“青眉,这杯茶凉了,你给我换上一杯。”
元君白牙齿轻轻的打颤,面上流转了浓郁的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