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一梦,浮屠三生。
相由心生,幻由心生。
姜无疆醒来后,眸光第一时间看向了佛奴。
佛奴似有所觉,也睁开眼睛看向了姜无疆,憨然一笑。
泪。
从眼角轻轻滑落。
姜无疆双手合十,从容的向佛奴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佛奴双目微闭,低声回应。“阿弥陀佛!”
令能方丈挥了挥手,诸多和尚低声应了一句,鱼贯而出,深色僧袍笼罩下,步履间都有禅意隐隐透了出来,佛奴在其中,是最挺拔的一个。
姜无疆目送佛奴远去,仿佛送别了自己的前半生。
令能叹道:“陛下看到了什么?”
“佛奴!”
姜无疆低下头若有所思。
看到了另一个佛奴。
那个世界浓烈艳美如画卷。
画卷中的佛奴,光耀日月,灿然若华章,与眼前生活简素,形容清绝的佛奴绝不一样。
可她心里清楚,那就是佛奴,她心心念念的佛奴,以另一种姿态出现在她的面前。
那个佛奴是佛国太子,而她是佛奴身边最明艳的王妃。
佛奴痴爱她,恋慕她,赞美她如同她是世间最静美的人。
她仰慕崇拜佛奴,如同她的是世间最耀眼的王。
两个人相亲相爱,人生繁花锦绣,从未有有过的绚丽。
她为佛奴生儿育女,两人一起看着儿女长大。
她和佛奴为儿子迎娶最美丽的女子为妃,为女儿挑选最俊美的男子下嫁。
亲手为他们布置最富丽的婚仪,挑选最精美的喜服。
看着他们生儿育女,自己则从盛世美颜变成白发苍苍的老人。
临死之际,佛奴亲了亲她布满褶皱的额头,说道:“今生,你我享用过最极致的欢乐,来世,我要去修佛,你有什么心愿?”
她看着佛奴竟然无喜无悲,大欢喜,大满足之后,似乎没有什么遗憾了。
她这一生得到了全天下女子最恋慕的男人,得到了富贵无匹的权势,连子女缘分上,也比旁人多了许多,一世平安富足,了无风波。
她真的该没有遗憾了。
她看着佛奴的眉眼,升起一丝丝不舍,可是心里隐隐约约明白,自己不该阻了佛奴的修行之路,她低眉想了想,笑道:“本来应该没有心愿的,你问了,竟然想起来还有一个。”
“什么心愿?”
她看着佛奴满目的爱恋,轻声道:“你做了我一世的王,下一世,我愿做你的王。”
护你一生!
佛奴眉目温柔。“好!如你所愿!”
尘归尘,土归土。
富贵坍塌,繁花断裂,金碧辉煌化作滚滚硝烟。
一转眼。
她是姜无疆,皇太子姜万代之女。而佛奴依旧是佛奴,从佛国太子变成了被弃在宝光寺门口的弃婴。
一梦醒来,如梦似幻,分不清到底哪个是真实,哪个是幻境。
因果循环,又会走向怎样的结局。
令能方丈听完姜无疆说的,一脸欢喜,心中再无挂碍。
十多年前,他为红尘剃度,对红尘顿悟很是羡慕和不解。
顿悟并非定要出家,明明白白入世也是顿悟,所以他羡慕。
不解,则是不解红尘的泪水,看见了什么,才能悲喜交加如斯。
这是困在他心里许多年的谜团,今日,在姜无疆这里,终于解了谜团,红尘看到的大抵也是他的前世今生吧!
令能方丈双手合十,宣一声佛号,低声道:“老衲再无遗憾了,多谢陛下成全。”
话语才落,面容含笑,生机却轰然溃散了。
就如他所说,轻强撑着一口气,便是为了了却心愿。心愿已了,那一口气,便再没了坚持的理由。
姜无疆默默地看了一眼令能方丈,弯腰行了一礼,转身走出了大殿。
有弟子对着姜无疆行了一礼,变照常进来,伺候师父,却看见师父面容有了衰败之色,再一试探,发出了一声悲呼。“师父圆寂了!”
悲悯的钟声静静回荡在宝光寺上方。
姜无疆站在天台之上,她一头乌发已经剃去,风吹在光光的脑袋上,很凉,心,却很静。
良久。
佛奴站在她的身边,未说一语,悲伤却漫延开来。
两个人静静地站着,没有说话。
佛奴抬了抬眉,轻声道:“你在等我?”
姜无疆笑了一下,眼眸中少了一份痴恋,多了一份因果宿命。“有些话想问你,问过之后,我怕是要来多少了。”
“你问吧!”佛奴也笑。“师父圆寂了,再没人能给你讲经了。师兄和我都不能给你讲经。”
心,有一点点痛,但转眼,就被凉风吹散了。
这一世,她是他的王,也只是王。
“你想成佛?”姜无疆问。
佛奴低眉认真想了想,笑道:“不想!”
“哦?”
“我想世间万物成佛。”
姜无疆眸色难明的看着佛奴,良久,心中情爱淡去,有的只是寂灭宁静,她对着佛奴恭敬端庄的行了一礼,如拜一尊真正的佛。
“愿法师得偿所愿。”
“阿弥陀佛!”佛奴还礼。
姜无疆走了。
走向了自己的皇冠宝座,龙袍枷锁。
佛奴走了。
走向了师父的法体,融入念经的众多师兄弟,成为其中的一个。
下山的路,依旧是那一条。
来时多欢喜,心中依旧有多欢喜。
只是,欢喜终究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