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詹知县,两人寒暄了几句,周楠就道:“朝廷从去年开始就不断下旨命淮安府妥善安置流民,并将此事计入地方官的年总岁考。唐应德三片沙大捷之后,流民更多,就连我安东也来了不少,不知道县尊有何计较?”
詹通:“子木说的是这事啊,去年你不是将流民改为军户,安置在盐场吗?这事做得不错,可惜盐场那边终归是吸纳不了那么多人口。我也拟效法府衙招募流民修筑河堤,以工代赈,借这个机会问朝廷要点款子。我正打算给王府的张先生和李先生写信,请他们帮忙向户部和工部要个人情,挪借一些。”
他口中的张先生和李先生指的是张居正和李春芳,现在都是太子左春坊。东宫侍讲,在王府讲学。
这二人后来一前一后出任内阁首辅之职,在京城新一代的政治人物中正红得发紫。
有他们出面,弄点河工款子当不在话下。
詹通是李妃的表哥,这点面子张李还是要给的。
说完这句话,詹知县很大方地说:“可是子木有意承包河工所用材料,县中缙绅也来问过,届时你可以和他们一道做。此乃小事,不需多说。”
周楠心中鄙夷,这个詹胖子做官也是轻省,遇事就知道看别人怎么做,自己也跟着学,就没有点创造性思维吗?而且,一处置政务就想着能不能为自己捞好处A钱,果然是商贾出身。
他笑了笑:“治水造福一方百姓,乃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不过,这种工程涉及大量人财物。府台大人已经着手在办,县尊跟着做,若是做好了也显不出手段。但若有个波折,却逃不过责任。所谓,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如不做。”
詹师爷知道周楠做事一向勇猛刚进,今日却说出这老气横秋的话,就笑道:“周大人有话但讲无妨。”
詹知县却道:“子木是不是说府衙中私分河工银子一事,本官也有所耳闻,听说衙门里上上下下官吏都得了好处,周大人没有分一杯羹吗?”
这话难免有调侃之意,周楠正色道:“贪墨来是重罪,下官如何敢?有些事,纸包不住火,君子不立与危墙之下,还是不沾染的好。所以,我也劝县尊不要想参与修筑淮河大堤一事,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周楠就大概将宋孔当贪污河工款子一事大概说了一遍,就连宋孔当是严嵩一党的事情也没有隐瞒。
詹通和詹师爷互相看了一眼,面上带着惊讶。是啊,三十万两白银最后用到河堤上不过十万,二十万款子不翼而飞,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詹师爷小心问:“周大人,可是有人上奏朝廷举报宋知府?”
周楠:“倒是没听说过。”
突然,詹通拍案而起,正义凛然喝道:“好一群蟊贼硕鼠,我辈读书人读了一辈子圣贤书所为何事,不就是代天子牧民,开万世太平吗?本官乃是朝廷命官,自然不容这等城狐社鼠为祸百姓,欺瞒君夫朝廷。大路不平,旁人铲。路人尚能如此,本官如何能够置身事外?”
詹师爷大骇:“县尊,不可。想那宋孔当何许人也,严阁老的门人。大老爷若将弹劾折子送上去,最后不也要落到内阁手里。严阁老手握批红大权,直接就把奏折退回来了。到时候,不但宋知府毫发无伤,县尊以后和上司见面的时候又该如何自处?”
周楠在心中翻了个白眼,你詹通是读书人吗?
詹通:“可交到王府,让张先生和李先生转去御使台。实在不行,请高先生转。”
他口中的高先生又是另外一个政治新秀,裕王府侍讲学士,未来的帝师,隆庆五年内阁首辅。
只不过,裕王在位时间实在太短,在位仅六年就驾崩了。隆庆皇帝驾崩,高阁老就被张居正联合李妃和司礼监相干人等赶下了相位。
王府在后来一口气出了三位首辅,这三人都是士林领袖,一等一的政治家。他们是嘉靖留给裕王使用的肱骨,是预先为裕王未来继位组建的中枢决策班底。
由此可见王府星光之灿烂,人脉之雄厚。
表面上看来,詹知县简直就是正义的化身。不明白就里的人,见他不惧上官,不畏权势,只怕要热泪盈眶喊一声青天啊!
不过,詹胖子是什么人,周楠实在是太清楚了。他现在骂府衙一应官员贪污河工银子,如果换他去做这个知府,怕是比宋孔当贪得更厉害,吃相更难看。不然,也不会东施效颦,也要在安东来一个以工代赈。
詹师爷听东主要弹劾上司,大惊:“县尊,此案于你无关,又何必牵涉其中。县尊现在已经贵为正七品朝廷命官,过得几年即可回京,难道还在这淮安做一辈子官。即便揭破此惊天大案,对大老爷也没有丝毫的好处。”
他这句话已经说得很明确了,你詹知县乃是杂流出身,即便动用王府的关系将宋孔当等人一网打尽,难不成还能去做知府?补府同知,给新来的知府做佐二官,怎比得上主印一县的百里侯?当初你老人家能做这个知县,已经是李妃娘娘开恩,给你一个出身。
干满一两届,混够资历就调回京城油水充足的部门发财就是了。比如崇文门课税主官,再比如掌管太仓和禄米仓。
非进士出身的官员,你还想什么职业规划?
而且,你举报那么多人,今后在官场上谁人还敢同你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