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贡院前的小广场已经戒严,只允许考生过去。
兵丁验过周楠的“准考证”之后,就指了指方向,道:“原来是密云县的,你到那边去等着,快进场了。”
原来顺天府个县的考生都按照籍贯编成一个个方阵,等下一个县一个县的放进考场。
周楠谢了一声,提着考篮走过去和那些所谓的“同乡”举人见面。
密云县这次来了一百多个考生,都是往届生,年纪不小。最大的头发胡子都白了,面上的皱纹深得惨绝人寰,最小的也有二十出头。像那种十二三岁就进考场,并高登桂榜的事情,也只能发生在经济发达的江南地区,那也是很无奈的事情。
大家同为本县士林一脉,再加上周楠名声响亮,众人都上来见礼,显得很是亲热。周楠一一端详众同道,却没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上次加试,好象没两个人过关,念之直叫人叹息。
周楠人情练达,不片刻,大家都混熟了。就有一个老生员对他说:“子木,县衙马知县贪墨,克扣了你的的路费。这是对我士林的不敬礼,大家都心中愤慨,还请你上书向朝廷陈情,我等愿意联名。”
听说密云知县贪墨了自己的路费,周楠心中气恼,谁这么大胆子连我的钱都黑?
顿时来了精神,问:“怎么了?”
几个秀才上前道:“老高,你就别生事了,没那么严重,这么瞎胡闹,反惹人笑话。”
那个高秀才忿忿道:“大路不平旁人铲,我辈读书为什么,不就是要宏扬天地正气吗?”
“是是是,高前辈你说得是,此事容日后再议,先考试。”众秀才一通笑,将他挤到队伍的边上去。
见周楠一脸疑惑,一个秀才憋着笑对周楠说出其中的缘由。原来这高秀才倒是密云的一个奇人,读书也成,可就是死活也中不了举,一考就考了三十年。
为了读书,只读得家里精光穷尽,一家老小全考他在县学的廪米半饥半饱地活着。
密云马知县见他年纪实在太大,在学县学混了三十年老是中不了举也不是办法。县学学生吃的是国家财政饭,限制了名额,你不走,别人就进不去。而且,每个县大比之年出了几个举人可是和地方官的政绩直接挂钩的。你老人家站着茅坑不拉屎,挡了别人的上进之路也就罢了,影响了半大人的政绩断断不能容忍。
于是,马知县就有意把高老秀才赶出县学。
高秀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很是闹了一气,和马大人翻了脸。
按照国朝科举的规矩,每次秋试,地方官都会举行一个叫“跃龙门”的欢送仪式,设宴招待考生,并送上一笔路费。
根据路途之远近,从六两到二两不等,对穷学生来说算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周楠身为朝廷命官,事务繁忙,自然不可能跑密云去参加这个仪式,路费也懒得去领。
高秀才听说周楠是六品官,名头也响,就来挑拨他去寻马知县晦气,以泻心头之恨。
听完大家的话,周楠恍然大悟:这姓高的纯粹就是神经病,为区区几两银子,本大人怎么可能和地方官翻脸,传出去还不让官场上的人笑掉大牙?
再说了,这笔路费虽然是惯例,却是知县自己掏腰包,给你是人情,不给你是道理。
周楠又开始发散性思维了,今天来了一百多个考生,以每人三两银子路费算,知县这次就掏了三百两腰包,他一年才多少俸禄。这不是逼官员们贪污吗,明朝的低薪体制真有问题啊!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前头有一阵炮声响起,听动静,起码有十几门。
轰鸣声中,空气都在颤抖。
“开始了,开始了。”有人在喊。
都朝前涌去,各大方阵挤成一团。
在灯光中,周楠一不小心和一个考生挤在一起。正要说声抱歉,耳边却传来一声责骂:“好狗不挡道!”
周楠愕然抬头看去,却发现这人竟然是老朋友徐养大。
周楠大怒,正要回骂,两个兵丁冲过来,提着棍子就朝考生们一阵乱打:“排好队,不许乱。否则,直接赶出考场。”
周楠和徐养大二人这才分开,同时机灵地躲进人群当中。
炮响了一气,在贡院的箭楼上,顺天府府尹将一支令箭扔了下来。
嘉靖四十一年八月初九,顺天府乡试正式开始。
九九八十一难已经过了八十年,就差最后一咳嗽了。中式,自己就算是正式挤进士大夫的队伍,成为统治阶级一员,周楠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可又如何平静得下来,即便有兵力极力维持,考生还是像潮水一样涌进贡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