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月照的马车风光地经过唐都主街时,南宫启正被他的父亲迷晕在房间里。其实,南宫启的性子也算是温和的,像劫持皇家媳妇这等杀头诛九族的事,就是给他再注入十股的血气方刚也是做不出来的。可他父亲看他那几日愤怒地就如一只终于露出兽性的狼,怕他一时想不开而来个英雄救美,或是殉情而死,那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当然,他父亲知道自家儿子选择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为了护住这根命脉,南宫启的父亲索性就用迷药放倒了他。
这药下得也是够猛的,南宫启睡了足足有三天才醒来,而月照的马车早就出了唐都了。南宫启当时悲愤的、忧伤的、无奈的、痛苦的情绪在醒来的那刻自动继续下来,他生平第一次忤逆父亲,血红着一双眼睛,跨上马足足追了十里,尽管他知道再也追不上月照的马车,也明白追上了又如何?或许是为了发泄胸中这郁结之气,又或许是无声地反抗父亲的自作主张,他一下比一下更用力地鞭策着胯下的骏马。
就在南宫启暗无天日般地驾马狂奔时,龙且驾马从后直追上来,看着南宫启玩命地驾马奔驰,龙且也惊吓到了。素日他们赛马也不是一回两回的时,每每都见他把速度操控在自己能控制的范围内,这回如果他不玩命,恐怕是追不上南宫启的。龙且狠下心纵马,南宫启若是因为阿照的原因万一坠马身亡,别说阿照知道后会余生愧疚,就是让他这个兄弟也是一件情何以堪的事。
龙且眼见要赶上南宫启了,他大声地说道:“南宫启,你疯了不成?你难道不想听听阿照留给你的话吗?”南宫启的理智登时被拉了回来,他拉紧马缰,因为太过突然,马头高高扬起,南宫启发出一声沉痛的呻吟,整个人已然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连滚了几个滚。幸亏是自小骑马长大的,又是在军营中练过几年的,虽摔得狼狈却不至于太惨重,充其量只是稍微严重点的皮肉伤。
龙且一愣,不过他到底是有心里准备的,虽也是突然勒马停住,却是稳稳落下马背。他快速朝着南宫启跑去,渐渐靠近他,却见南宫启摊倒在地上,一手覆盖在眼皮上,发出男人隐忍的哭声来。
“我真是没用,来不及告诉她,我要娶她,她就离开了。我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告诉阿照,从十二岁那年,我便想着要娶她为妻,更没有机会去保护她了。”南宫启痛苦地说着。龙且蹲下身,难受地拍了拍南宫启的肩膀,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南宫启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他起身看着龙且问道:“阿照留了什么话给我?”龙且心里一愣,他当时是为了稳住南宫启的心才找了这么一个借口,阿照似乎真没有什么话留给南宫启的,可若是实话实说,眼下似乎也不适合。龙且想了想说:“她说你别为了她伤心,不然她心里会过意不去。”
南宫启愣了愣,眼神里浮现出的尽是迷茫。龙且担心他又问出什么他回答不出的问题,急忙转移话题说道:“你活着总归还是有机会再见她,死了那就真什么机会都没有了。”南宫启收回神思,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他心里虽然还是很难受,但是那股怒气却是散得差不多了,只余下忧伤。他没有接话,只是朝着自己的坐骑走去,而后稳稳地上了马,拉着马缰慢慢地往回走着。
而此刻,经过几天的舟车颠簸,月照略显疲惫地斜倚在马车上。她掀开车帘,招呼护送的三叔说道:“三叔,你同护领大人说说,我们先在这里歇歇。虽说我坐着马车也不怎么劳动,可成天闷在车里却受不了。”
瑶光驾着马赶上前头,他向叶俊武拱了拱手说道:“叶护领,我看大家走了整整一天的路,不说人马疲惫了,三王妃的身子也受不了。再走十里地到了白麓有个客栈,今晚是可以赶过去的,这会儿不如让人马歇歇,叶护领意下如何?”
叶俊武看了看身后的队伍,人人脸上都浮现出疲惫的神色来,他想了想点头答应,调转马头对随军从属说道:“大队暂停。”
月照扶着弄玉的手下了马车,瑶光也跟着下马来,他快步走向月照,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后,对月照低声说道:“阿照,我知道你闷在马车里不好受,可如今毕竟身份不同,还是不要常在马车外头了。”
月照知道三叔是为她的名声考虑,可是入了皇宫,她就再也看不到这么美丽的景色了。月照慢慢地走着,她嘴角一扬轻声地说道:“嗯,我知道,过会儿我就回马车里。”瑶光跟在月照身边,不知何时,他听到了月照的声音再不如之前那般发自内心的轻快了。
月照想起她在书中看到的那些佳人才子的故事,说美人被迫离开家乡远嫁异乡时,总会静静地伫立着,远远地望着家乡的方向,想着心上的人儿。若是有才情的美人,刚好还有个雅兴,兴许就会随性发挥出一曲传唱千年的歌调或是一支绝世的舞蹈来。当她的心上人听到她的歌或是看到她跳的舞,明白了她的情意,于是纵使天涯海角还是荆棘重重,他都会把她追回来的。故事的结局往往就是姑娘同心上人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月照想,她是不是也要唱一曲,兴许这曲传着传着就传到傅成岚的耳朵里,他听到她给他唱的曲,然后就明白了她其实很想他能够带她私奔的情意,然后真的就把她从皇宫里,不,直接就从这里带走她了。虽说她唱歌也是不错的,可是这词要如何填写才合适?最好是既要让他明白又要拿捏出几分矜持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来?这词很合乎她此刻的心绪,可似乎太直白了,会被傅成岚嘲笑的。不如山有木枝木有兮,心悦君兮君不知这句吧,又含蓄又会让他明白。
月照扬嘴一笑,对瑶光说道:“三叔,你说要怎么样才能把一支曲儿传唱下来?”瑶光一愣,不知道月照突然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他倒很实在地打击到月照的信心了,只听瑶光嘴角一挑说道:“其一这曲一定要是个非同凡响的人唱的,其二这个非同凡响的人要活得够长,其三这曲得要可劲儿地歌功颂德,最好能达到六月飞雪的效果。”
月照嘴角一抽,三叔说的这三样她一样都够不上。而其实,月照明白,就算真能唱出这样的曲子来,傅成岚怕也是听不到,因为他是开在山间无人处的腊梅,外界的红尘闯不进他的那处山间。
月照收回神思,她转移了话题问道:“三叔,你这次去清洲是去见夜歌的吧。”宁瑶光收了脸上不正经的神情,眉目间落着一丝难得严肃的英挺来,他柔声说道:“瞒不过你,我宁愿放下手中的一些紧要事也想尽快见到她。”
月照没有说话,感情这事,谁也劝不了谁。明知他这般是没有结果,可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可是,等到很多年后,月照才明白,只有到了爱到骨子里,爱到不能自己,才无法眼睁睁瞧着,纵使比谁都明白无果,却比谁都更义无反顾,甚至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