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假期后第一天上班,赵一枚刚进电梯,潘明唯就迈了进来。两个人的目光相遇,竟然都是冷冷的,谁也没有说话,各自站到电梯的两边。
赵一枚不由心中有气,自己还没有找他算账,怎么反倒象欠了他似的,这算怎么回事?
随后涌进来的人群迅速把两人之间的空间填得满满的。电梯缓缓上升,赵一枚伸手捂住口鼻,只觉得空气污浊,胸口烦闷。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咳嗽声,不由心里一颤,怎么他的咳嗽还没好?
回到座位上略作整理,赵一枚登录公司邮箱,隔了个长假,几十封未读邮件。一封封点开来看,有的需要回复,有的就直接拖进了垃圾箱。
看到大中华区市场部副总裁的调任通知时,赵一枚停下目光,反复看了两遍,心头渐渐清晰。之前潘明唯急急赶去香港开会,又在节前赶回来,大概就是和这场人事变动有关。原来符涛说的不假,这个位子,只怕是专门腾出来留给他的。有方沁那一层关系,总裁方继森对他果然不一般。
赵一枚不及多想,就被老板王建民召集去开会。会上除了一大堆例行的事情,还说到了国庆节期间出的一件事。
原来上个月有一个客户公司软件升级的项目,合同约定的日期快到了,要升级的软件却在测试时出了问题,迟迟不能下线。美国总部研发部那边说要再等两个星期,这边却等不及了。且不说晚一天就要赔多少钱,关键是这家客户的母公司集团还有一个大单子,泰特与另两家公司正争夺到白热化阶段,刚刚占了些上风,要是因为这个影响了声誉,那边多半就没戏了。
最后安装了临时的测试版软件,本来也算做得天衣无缝,只等过完节,再做一次升级,把新版软件换上去,神不知鬼不觉。偏偏客户公司国庆节时电源系统出了问题,服务器死机之后,再开起来程序就无法运行了。
技术部派了节假日留守的工程师过去,折腾了一整天搞不好,只好半夜连网美国总部。那边远程登录过来,发现这边竟然违规安装测试版软件。最后搞好了程序,却也把事情捅了上去。上面彻查下来,若干封邮件转来转去,最后查到邮件的源头竟是江小影,是她一直在跟进这个项目,并要求技术人员安装测试版软件临时过渡。
赵一枚听得心惊,暗暗为江小影捏了把汗。这下她可惨了,多半要卷铺盖走人了。开完会已是中午,赵一枚去公司餐厅转了一圈,恹恹地没有食欲。
江小影是潘明唯的助理,出了事,这两个人估计都忙着。赵一枚想给她打个电话,又怕她正处在漩涡中心,不敢去打扰。担忧着她,也担忧着自己。
怎么办呢,别的事都可以等,这肚子里的可不能等啊,一眨眼都四十天了。赵一枚掏出手机,犹豫了半天,还是发了个短信给潘明唯:“今晚八点来我家,有要事。”
过了好一阵,短信才回复过来:“OK.(好)”
捱到下班,赵一枚坐电梯直接下到地下车库,远远地看到自己的路虎旁站着一个人,走近一看,居然是江小影。
赵一枚还未及出声,江小影已经上前一步拽住她的手臂,带着哭腔说:“一姐,你帮帮我,不然我就要被炒鱿鱼了……”
“小影,你的事我也知道了,可是……”赵一枚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好。
“不,你不知道。”江小影仓惶地看着赵一枚,“那是老板的意思,不是我,不是我。”
她的老板,不就是潘明唯?赵一枚心里一惊,随即道:“上车再说吧。”
两个人进了车里坐下,江小影低着头说:“是老板让我发的邮件,我一个小小助理,哪能做这个主……”
赵一枚叹道:“那你也不能自己发,你应该转发他的邮件呀。温蒂,你又不是第一天上班,怎么这么大意。”
“老板那时在住院,他打电话给我的,说他发不了邮件,让我直接发。”江小影的头更低了。
“那你今天有没有把这些事情说清楚啊?”赵一枚真替她着急。
江小影抬起头望着她,使劲抿着嘴没有说话,泪水在眼框里直打转。
赵一枚猛然记起潘明唯住院的第三天,她去看他时,就已经见他在用手提电脑处理公务了。想到此处,只觉得心里阵阵发冷。看来潘明唯是有意把这傻丫头推到前面,没事大家都好,出了事,就要弃卒保帅了。一边是副总裁的位置,一边是个小小助理,这道选择题对他来说只怕太容易了。
“那我又能怎么帮你?”赵一枚说。
“一姐,我知道你和老板……我知道你们两个……”江小影收起泪水看着她,“我一直替你们保密呢,你就……帮我去说说……即便让我走,也让我走得……值得些。”
赵一枚没有想到江小影早就知道她和潘明唯在一起,却居然一直在她面前不动声色。只是这事估计已成定局,她又如何能挽回?想了一下,还是说道:“好吧,我去试试。”
晚上八点,潘明唯准时按响门铃。赵一枚其实已经在家坐立不安了很久,他真的来了,却又踯躅起来,一时不知怎样开口。
两个人站在门口面对面的对视片刻,还是潘明唯先开的口:“吃晚饭了吗?”
“难道除了吃,我们就没别的可说了?”赵一枚边说边往客厅走。
潘明唯跟上来:“那你找我来,有什么事?”语气中全没了以往的温存。
赵一枚在客厅中央站住,决定挑一件最简单的事先说。于是回过身,问道:“江小影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温蒂?”潘明唯的眉毛一挑,“你找我过来要谈的重要事情,就是这个?”
赵一枚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屑,冷冷道:“她不过是你手里的一枚小小棋子,对你来说当然不重要了,随时可以弃卒保帅,是不是?”
潘明唯眼光一闪,看着她缓缓道:“是温蒂让你来找我的?”
赵一枚道:“温蒂是个傻丫头,你怎么能这样利用她,现在又把她推出去当挡箭牌?”
潘明唯哼了一声,说道:“枚,你太天真了。只怕你才是那个被人利用的傻丫头。”
这番话在赵一枚听来,竟然和符涛的口气如出一辙,当下不由得冷笑道:“是呀,我是太天真了,所以才会傻到被你利用。”
“你说什么?”潘明唯抓住她的手臂。
“我说的是什么你会不知道?”赵一枚挣开,毫不示弱地拿目光直视着他,把手表摘下来举在他眼前晃了晃,“这表不错呀,得两万多吧?可我帮了你那么个大忙,只给我这点,也太少了吧?才占两个、还是一个百分点?”说完“嗤”地一声冷笑,手往后一扬,手表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掉在了沙发尽头的角落。
“你——”潘明唯深吸了口气,压抑着情绪,尽量让自己语调平缓,“是符涛跟你说的?他是什么人,他的话你也能信?”
“他的话我为什么不能信?”赵一枚冷笑,“他是什么人,他不是你一条船上的吗?”
“枚!”潘明唯伸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你这么聪明,怎么会想不明白,他要约你出来,有的是办法和借口,为什么非要拉上我?”
“是呀,为什么非要拉上你?”赵一枚抬眼看他。
潘明唯看到她充满着讥讽和不信任的眼神,怔了怔,松开按在她肩上的双手,颓然道:“既然你不相信我,我说什么也没用。”一句话在嘴边滚了滚,终究是没忍住,“如果换了秦扬,只怕他说什么你都肯信。”
“我们两个的事,你扯上他干什么?”赵一枚不由来了气,“我当然相信他,他是我哥哥,他从来不会骗我!”
潘明唯紧紧盯着她,眼中似有两簇火苗在燃烧:“告诉我,你真的把他当哥哥吗?”
赵一枚愣住,竟然一时无法回答。
潘明唯眼中的火苗慢慢暗下去,暗下去,终于消隐在苍茫的镜片后。
“算了。”他叹了口气,“既然大家互不信任,这样下去又有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赵一枚看着他,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你是说……分手?”
“分手?”潘明唯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我们有真正在一起过吗?”——无论我如何努力,你的心,何曾真正属于我?累了,真的是累了……
赵一枚的脑子一片混乱,一时间气往上涌,抬手一指门口,冷冷道:“那好啊,请吧,不送了!”
潘明唯见她陡然变成一脸怒意,手居然恶狠狠地指向门外,心里更是发凉。她竟然真的对他,连一丝眷恋都没有吗?
“也好,大家都冷静一下吧。”潘明唯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赵一枚看着潘明唯开门离去,呆立半响,才缓缓走到沙发上坐下。只觉得手脚冰凉,微微颤抖,喉咙象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噎得难受。这是怎么了?怀孕的事情还没说,怎么就已经演变成要分手了?
伸手轻轻按在依然平坦的小腹上,这里,真的已经有一个小生命在了?一时间竟然没了主意,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几个字: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一夜做了无数乱七八糟的梦,早上闹铃响了很久才醒。翻身爬起来,只觉得胃里空空的难受,一阵阵往外翻,连忙跑到洗手间,却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是在那里干呕。
好容易收拾妥当下了楼,却发现路虎的左后轮胎完全没了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扎的。
赵一枚气得踹了一脚那瘪瘪的轮胎,人倒霉起来,真是一连串的。看看时间不早了,只好打的去上班。
中午的时候收到江小影的一条短信:“一姐,我已经辞职了。谢谢你。等找到新工作了再请你吃饭。”
赵一枚愣了一下,想不到她那么快就走人了。昨晚和潘明唯大吵一架,也不知道她的事最后是如何处理的,不过看短信的口气,似乎不是太糟。拿起电话打给江小影想问个究竟,却是没人接。
下班的时候,外面竟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寒,赵一枚的心情也不由更加萧瑟起来。没有带伞,只好把手袋顶在头顶上出去。
正值下班高峰,又赶上下雨,赵一枚在路边站了半天,身上都淋湿了,也没等到一辆空的士。
潘明唯开车从地下车库出来时,路面上已经开始塞车。车子徐徐前行,余光一瞥,就看见了站在前面路边人群中等的士的赵一枚。她的头发都淋湿了,贴在苍白的脸上,紧抿着嘴,眼睛有些无神地看着前方。
潘明唯不由松开了油门,定定看着她,只觉得心底某个地方一阵又一阵地抽痛着,像是皮肉被人一点点掐起来,狠狠地蹂躏着,不见血地痛着。
才一天而已,怎么好像已经过了一年?潘明唯在心底深深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被彻底打败了。算了,算了,只要她一天没有正式回到秦扬身边,就一天不放手。不,即便她想回去,也要把她抢回来。
后面的车开始不耐烦地按喇叭,潘明唯打了右转向灯缓缓向路边靠过去。
“枚,上车吧。”潘明唯把车停在赵一枚身边,按下车窗,探过头。
赵一枚见到是他,略略吃惊,脚下却是没动,目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又扭过头看着前面。
“这个时间打不到车的。”潘明唯叹了口气,拧起眉毛,“你不想被淋成肺炎就快上来!”
雨势在这时陡然加大,赵一枚犹豫了两秒,最终还是拉开车门坐了上来。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一路前行,雨势渐渐减小,车窗里却慢慢起了白雾。潘明唯按下空调开关,瞥了一眼湿漉漉的赵一枚,又伸手把空调扭到暖气档。
车子走走停停,潘明唯把着方向盘,眼睛看着前方,忽然低声说道:“我们不要再吵了,枚,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好好的在一起,好吗?”
赵一枚此时正极力忍着一波又一波翻涌上来的恶心感,紧抿着嘴唇,生怕一张嘴就会吐出来,根本无暇去听潘明唯在说些什么。
又是一个刹车,赵一枚觉得自己再也忍不住了,憋住一口气,叫道:“停车!”
“什么?”潘明唯讶然地扭头看她。
赵一枚已经解开了安全带,拍打着车窗,急急道:“我晕车!让我下去!”
她什么时候会晕车了?潘明唯心下奇怪,但看她的脸色煞白的样子象是真的是很不舒服,连忙打右转灯靠到路边。
车刚停稳,中控锁一开,赵一枚就拉开车门往外冲。潘明唯见她弯着腰连连作呕,赶紧也下了车过去扶住她。
其实赵一枚今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几下就吐光了,却还是止不住地呕,最后吐出来的都是黄黄的水,连眼泪都快出来了。
潘明唯见她难受的样子不由心疼,在她背上连拍带抚的,好一阵,赵一枚才直起腰来,连连喘气。
潘明唯递过纸巾,又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轻轻揽着她的肩头,关切地说:“你今天吃什么了?怎么会吐成这样?”
赵一枚满嘴都是黄胆水的苦涩味,听了他这话,突然气往上涌,再也忍不住道:“我今天吃什么了?我好几天都没吃什么了!天天饿着肚子天天吐!”
潘明唯一怔,看着她的眼神复杂,又似惊讶,又似惊喜,试探地道:“你该不会是……”
赵一枚扭头盯着他,眸子里渐渐涌起怒意:“你故意的!那天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对不起,我那天喝多了些,我……唉,我不知道……”潘明唯有些语无伦次,他真的记不太清当时的情景了。或许当时真的是下意识的,他害怕失去她,想用血脉把他们永远连在一起。可看她现在这个样子,又觉得说不出的心疼和后悔,只想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枚,我们结婚吧。”潘明唯甚至没有多想,这句话就已经出了口。
“结婚?”赵一枚看着他,好像在看着一个笑话,“昨天刚说分手,今天就说结婚,你当是小孩子玩过家家呀?”
“枚,你如果觉得我做错了什么,那我向你道歉。”潘明唯一脸的真诚,“无论如何,宝宝总不能没有父亲。”
“宝宝?呵呵,他的面子可真大。”赵一枚一声冷笑,“我有说过要生下来吗?”
“你想干什么?”潘明唯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紧张地道,“孩子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你不能自作主张!”
“你弄疼我了!”赵一枚一甩手,毫不示弱地瞪着他,“你事先又问过我的意思吗?你有问过我想给你生孩子吗?”
潘明唯心里一下刺痛,顿了顿,换了冷冷的口气道:“是我错了。原来你只是不想给我生孩子。那你想给谁生?秦扬?”
赵一枚胸口起伏着,忽地大声道:“潘明唯,你真让我恶心!”
潘明唯看着她,语又气软了下来:“枚,你怎么说我都好,可孩子是无辜的,你不能……”
“我不能什么?孩子在我肚子里,我想怎样就怎样!我不想要就是不要!”赵一枚觉得自己快疯了,已经没有办法控制情绪。
这时前面有一辆的士刚下完客,赵一枚把潘明唯大力一推,两步上前,拉开车门就坐了进去。
回到家,赵一枚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睡着的,只是半夜醒来,觉得浑身滚烫。昨晚淋了场雨,竟然真的病了。
爬起来开灯找到感冒药,倒在掌心里,又犹豫了,叹了口气,把药放下,支撑着去厨房。没有葱,只好煮了一大碗生姜水,热热辣辣的喝下,又重新钻回被窝。昏昏沉沉睡到第二天早上闹铃响,感觉还是不好,干脆请了假不去上班了。
潘明唯坐在办公桌前,心神不定。刚才他特地找借口去技术部晃了一圈,没见到赵一枚。想打个电话给她,又怕刺激到她。怎么女人怀了孕就像变成了炮仗,一点就着?
想想还是觉得不放心,刚拿起手机,就正巧有电话打进来,是个陌生的座机号码。按下接听键,里面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请问是潘明唯先生吗?”
“我是。”潘明唯心中还在想着这个号码,会是哪一个客户的?
“可算找到了。”对方似乎舒了一口气,“你登记的手机号码最后一位写错了,我们打了好多电话了……”
“请问……您是哪位?”潘明唯不由奇怪。
“哦,这里是信和医院放射影像科。”对方换上了公事公办的口吻,“您9月26日拍的数码高清X光片一直没来拿结果。”
潘明唯记起来了,说道:“好的,我今天下午就过去拿。”
赵一枚被电话铃声吵醒,看看已近正午,奇怪自己怎么这么能睡。不过感觉似乎好一些,没有发烧,也不头痛了。
电话是秦扬打来的,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今天出来办事,顺便把钱拿给你。”
赵一枚慢悠悠地说:“咱们这可成了三角债了,别人是每月还供楼的钱,你是每月还我赔偿人家店铺的钱。要不我给你个帐户,你直接从银行转给我好了。”
“下次再说吧。我现在到你们公司楼下了。”秦扬说。
“可我今天没上班。”赵一枚说。
秦扬听她的声音懒洋洋地,就问:“怎么,生病了?”
“昨天车胎扎了,害得我路上淋了雨感冒了,就请了天假,也没什么……”
“那我还是过来一趟吧。”秦扬说完就挂了电话。
赵一枚懒得起身,觉得后腰酸痛,翻了个身,就躺在床上继续迷糊着。
半个多小时后门铃响。赵一枚起身去开了门,对秦扬说道:“当你的债主真好,你这么急着送钱过来。”
秦扬把装钱的信封递过来,看了她一眼,微微皱起眉:“你没事吧?脸色这么差。”
赵一枚摇了摇头,“没事,就是感冒了。睡了一觉也差不多好了。”
秦扬又仔细看了看她,然后伸出手:“把车钥匙给我,我去帮你换个备胎。”
赵一枚心里一暖,什么也没说,返回去拿了车钥匙给他。
“女孩子,开再好的车也没用……”秦扬带着揶揄的声音消失在门外。
赵一枚无精打采,懒得还嘴,缓缓往洗手间走去。只觉得后腰酸得厉害,暗想难道是躺得太多了?
秦扬换好车胎上楼敲开门,只见赵一枚一手扶着门框,脸色苍白,忙问:“你怎么啦?”
赵一枚咬了下嘴唇,看着他,低声说道:“秦扬……送我去医院。”
“不完全性流产,要做清宫。”女医生例行公事地下着判断,不带任何语气。
“怎么会?”赵一枚刚从B超床上下来,一下子觉得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声音里带着慌张,“我都没有肚子疼,只是有些腰酸和出血……”
女医生抬起口罩上方的眼睛,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有的人还什么感觉都没有就掉了。可能是胚胎本身有问题,发育的不好。”女医生似乎不愿再多解释,低头开单,“先让你家属下去交钱吧。”
赵一枚躺在手术台上,分开了双腿,缓缓闭上了眼睛,心里充满了自责,脑子里混乱地想:一定是我太任性,喝酒、打架、受伤、发脾气、吵架……是我做错太多事,还说错了话,宝宝以为我不想要他了,所以自己走了……
冰冷的利器穿入,一阵强大的引力仿佛要把整个身体在瞬间吸空。赵一枚无法抑制地惨白了脸,紧紧地咬着嘴唇,用了十足的力气。
“……好的,如果丹尼再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我。我手机会24小时开机。”潘明唯站在检验大楼前,结束了长长的通话,才发现来电转接信箱里有一个未接来电,是赵一枚的,心里一紧,赶紧拨回去,却是长久的无人接听。
这家信和医院是他们公司医疗定点的三甲医院,尤其潘明唯上个月在这儿住了一个星期,已经是熟门熟路。于是拿了X光片,也顾不上看,匆匆走出放射影像科,转了两转,一边往医院门口走,一边再次拨打电话,却仍是无人接听。
昨天下了一夜的雨,今天却是艳阳高照。午后三点的阳光,斜斜照在一辆车上,反射回来的光,一下子刺痛了潘明唯的眼睛。
那是赵一枚的路虎。
潘明唯楼上楼下转了几圈,终于看见“男士止步”牌子下坐着的秦扬。走过去,隐忍着怒气,压低声音问道:“她在里面?”
秦扬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看了他一眼,忽然一拳挥过去。
潘明唯猝不及防,挨了一记重击,眼镜几乎被打飞,嘴角立刻渗出血来,手里拿着的装X光片的大纸袋也掉到了地上。
“你凭什么打人?”潘明唯抬手扶正了眼镜,又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狠狠地盯着秦扬。
“凭什么?凭我早就想揍你了!”秦扬也毫不客气地盯着他。
潘明唯的双手在袖口下慢慢收紧,缓缓道:“你知道吗,我也早就想揍你了!”话音未落,一记直拳击出。
秦扬一闪,不料那拳竟是虚晃,紧接着另一拳飞来,正中眼眶。
潘明唯哼了一声说:“跟我打?她没有告诉过你,我是香港九龙城寨混大的?”
见有人打起来了,走廊上三三两两地有人上前围观。只见身材高大的那个出手凌厉,穿西装戴眼镜的那个竟然也毫不示弱,两人打得难解难分,却是异常安静,只闻拳脚噼啪,谁也没有出声。
“你们别打了!”
听到那声熟悉的轻喝,两人几乎同时停下手,转过头看着赵一枚。
赵一枚紧抿着双唇,望着两人,脸色苍白,单薄得像是风中一片摇摇欲坠的树叶。
潘明唯伸手想去扶她,却被秦扬抢了先。有些讪讪地收回手,怔怔地道:“枚……孩子……”
“告诉你,孩子已经没有了。”赵一枚咬了下嘴唇,又是伤心,又是愤怒,“你来干什么?我不想再见到你!”
“枚!你怎么可以……”潘明唯想上前一步,脚下却像生了钉子,动弹不得。目不转睛地盯了他们片刻,终于收回目光,嘴角泛起一个苦涩的笑,整了整衣衫,捡起地上的纸袋,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门铃响了。赵一枚心下奇怪,星期五的下午四点多,会是谁呢?会是……潘明唯吗?
自从前天下午在医院里赶走他之后,两个人一直没有联系。
赵一枚的心里很纠结,当时她那么的无助那么的痛,那么需要他温暖的怀抱和安慰,可是见了面,他第一句话就是问孩子怎样了,她的心一下子就又冷了,硬了。
原来在他心目中,自己的血脉,竟比她来得重要得多。有了孩子,立刻开口说要结婚;没了孩子,说走就走,竟然连着两天都不露面,对她不闻不问。那毕竟是他们的孩子呀,他们共同的骨血。
赵一枚的胸口一阵刺痛,那种整个身体被瞬间掏空了的感觉再次铺天盖地地涌来,难受得几乎无法呼吸。可怜的小东西,就那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化作了一滩血水……
门铃继续响着。赵一枚起身,按着仍然隐隐作痛的小腹,向门口缓缓走去,心里矛盾着,不想见到他,可又盼着是他。